别看这帮江湖人来围攻方锦生他们的时候个个儿窜得跟猴似的,实际上已经有好多人身中瘴毒,四肢发软,体力不济,甚至有人因为受了于先生的话的影响,产生了幻觉,后期发展成张牙舞爪地闹着要去抓鬼。陆英十分肉痛地把自己的酒贡献了出去,跟其他人凑了凑,拿去给几个半死不活的小辈解毒去了。
天色渐晚,众人找了一处宽敞的石缝暂作休整。人们还是离陆英保持着一定距离,陆英毫不在意的抢占先机,把石洞最里处的干燥位置占了下来,因而方锦生这三人围坐在最里边,堆了个火堆,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围炉夜话。
“你们这几年都来十四山,不是头一回遇上这事儿了吧?”方锦生道。
火堆上架着支架,陆英眯着眼睛烤着一只野兔子,道:“我不是头一回,他们就不知道了。十四山这么大,要想顺顺利利地见到寒鸦哪那么容易?想避开哨卡,简单啊,但是你想想,土匪窝里面,自己都不敢管的地方,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吗?”
方锦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陆英见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这只是前言,正文还在后边儿呢,我说小娘子,你不怕吗?”
夏夜虽然凉爽,但是这深山野林寒气极重,方锦生抱着膝盖往里缩了缩,背靠着石壁,漫不经心地道:“我说不怕你信么?”
陆英笑了一声。
方锦生又道:“既然来都来了,怕也没什么用——诶,烤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陆英将兔子拿到面前,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凑上去闻了闻,眉毛一跳。
“好是好了,不过你得做好准备,条件有限,恐怕这玩意儿吃起来没那么美味。”
方锦生接过他分来的一只兔子腿,闻了闻,强咽了一口唾沫,咬了一口,还没嚼烂就咽了下去,一来二去的,被土腥味熏得发干呕,眼泪都快呕出来了。
旁边的楚山南见状,拿着兔子腿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垂了下去。
陆英却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嚼得嘴边冒油,冲方锦生戏谑地一笑:“小娘子不比我们这些跑江湖的粗人,第一次吃不习惯很正常。”
说完,他单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半大的水囊来,用牙叼起了塞子,吐到一边,对着囊口就喝。
方锦生不用尝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瞟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有酒?”
“嘘——”陆英拿着水囊的手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这是上好的私货,我可舍不得交出去。”说完,还很骚地在水囊袋上亲了一口,方锦生刚平息下去的干呕差点没再次发作。
饶是再饿,她也实在吃不下去了,看了看手里的兔子腿,将其扔到了一边。
陆英动作一顿,叹惋:“暴殄天物。”
方锦生瞄了一眼围坐在外面的那群人,问道:“他们对你……似乎是又怕又恨啊,这是为什么?”
陆英嘴里的兔子肉还未嚼细,闻言,垂下眼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肩膀也跟着微微一耸,略有些浓重的眉眼在火光照映之下,竟有几分沧桑感。
他抬睫,望向方锦生:“你真想听?”
方锦生登时有种预感,这里面的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她点了点头,面前的火苗在山风的煽动之下时不时地窜动着,偶尔飘起零星的火星。
“青州曾有一位神捕,惩恶扬善,破案无数,在民间享有盛誉。”陆英将兔子放回原处,拿着酒的大拇指在水囊的囊口处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神情算不上严肃,但是没了笑容的他,脸上总是无端端地覆盖着一层让人不由退避三舍的冷色。
“西南十四山匪患兴起之后,他也被知州大人派去剿匪。那时的十四山,分为前七山和后七山,分别归两位山匪头子管,其中一位人称‘寒鸦’,另一位,人称‘火孽’。据说这二人原本是兄弟,一起打下了十四山,占山为匪之后,后七山分给了火孽,火孽作案极多,名声越来越大,而前七山的寒鸦却常年没有动作,鲜少问世,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威名。”
“后七山易守难攻,火孽又实力强大。那捕头去了十四山之后,自然要先占下前七山作为据点,才能想办法打入后七山。他那时屡立战功,风光正盛,又意气风发,果真带着人一举拿下了前七山,心里想着屁大点的江湖义气和侠士道义,留了寒鸦一命,打算以后将其押回府衙审问。”
说到这儿,陆英突然停顿了下来,眉头紧锁,一语不发地盯着上蹿的火苗,眼底有缓缓升起的杀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恰好有风吹过来,方锦生膝盖一哆嗦,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可等他打到后七山的时候,却发现那儿已经成了火山——大火焚烧着整个山林,所谓的‘火孽’被困在山寨中,还在天真地等着他的好兄弟来救他。捕头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发现退路已经被人封死了,这时才有下属来报,说前七山有大量山匪埋伏,而‘寒鸦’已经被劫走了。”
方锦生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什……什么叫‘所谓的火孽’?”
“两人互换了身份。”始终没有发言的楚山南突然开口道,藏在帷帽下的双眼也不知是以怎样苍凉的姿态默视着地面,光影在皂纱上明灭交替。
陆英没有抬头,眼睛始终盯着火堆:“是,火孽料定那名捕头不会对‘寒鸦’下杀手,于是和寒鸦互换了身份和领地,并答应寒鸦,届时会带人到后七山支援,前后夹击,将这些官兵一网打尽。只是寒鸦不知道,火孽真正想除掉的人并不是官兵,而是他。”
一根柴禾烧了一半,翘了起来,火堆里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四周忽然寂静地落针可闻,如果不是逐渐从外面传来的人们的谈话声,方锦生差点以为整个山林的人都在聆听这段往事。
良久,方锦生小声地打破沉默:“那后来呢?”
陆英像是被她的声音拉回了一点意识,线条分明的眼皮微微上下开合了几次,回了回神,道:“后来,真正的寒鸦还在等着火孽来兑现承诺,最后火孽的人来了,却不是来救他的。当时,前七山的人、后七山的人以及所有的官兵全都厮杀在了一起,到最后都杀红了眼,也不知刀下魂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那捕头见势不妙,打算抓上寒鸦撤离,然而外面火势太大,他没能把寒鸦带出去。而火孽最终成功占领了十四山所有的山头,名声大噪,连朝廷都敬让三分。”
方锦生智商突然上线:“这么说,现在的‘寒鸦’其实是火孽,他只是披着寒鸦的名号?”
陆英点了点头。
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方锦生还是确认般地问道:“那神捕是……”
“那神捕姓陆,名英,字岁央,抓错放错害错,还助长了一位山大王的诞生,乃是不详之人。十四山大战之后自行请辞,混迹于民间,穷困潦倒,混吃等死。”
陆英的声音突然清脆了不少,他抬起头,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笑眯眯地将手臂枕在脑后,靠在石壁上。
仿佛从头到尾,他真的只是在叙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经历一样。
方锦生不由地沉默了下来,楚山南则是从未动过,像是一座人形雕塑。
陆英等了半晌,歪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皱起眉毛嚷道:“喂——您二位入戏太深,走不出来了?”
方锦生略有不忍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火孽造成的,你没有跟那些人解释过吗?”
陆英哈哈笑了两声,边笑边摇摇头:“你觉得我说的话有人会信吗?”
方锦生:“我们信。”
陆英嘴角的笑容忽然慢慢地消失,眼里有隐约的扑朔迷离的光芒,却是稍纵即逝。
方锦生扯了扯楚山南的袖子,企图得到呼应:“是吧?”
楚山南这路上跟个木头一样,几乎没有回应过陆英的任何搭话,对方锦生也是爱理不理,但是这一回,他居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方锦生颇感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楚山南似乎有些介意她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
方锦生:“……”
陆英低下头笑了笑,重新拿起架子上的烤兔子肉,掰下来一个腿,十分豪迈地递给方锦生。
“想不到事隔多年,居然叫我碰上两个知己,来来,给个面子,干一个!”
方锦生看到他这副模样,不忍心拒绝,很是嫌弃地接过来,一边想着一会儿把这腿藏哪儿,一边道:“这寒鸦与火孽的行为方式完全截然相反,就没人看出来不对吗?”
陆英努努嘴,道:“关于这两人的江湖版本多了去了,再说他们本来是一家人,又很少露面,手下人行事在外人眼里就是不分彼此,谁会分的那么清呢?”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含笑的眼眸微微朝上,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我亲眼所见的寒鸦的样子,他的眼睛既漂亮又明亮,人是枯燥无聊了一点,但值得交往。”
方锦生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那个……”
陆英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我记得你问过我,‘寒鸦’是不是他的真名——当然不是,他有一个挺文雅的名字,叫楚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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