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睡鹤按捺着悲伤走进盛惟妩住的厢房时,才进去,还没进入内室,已经听到盛惟乔不耐烦的呵斥声:“你不要再跟我说那些佶屈聱牙的医理!我又不是大夫,也没看过医书!你方才扯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天书也似,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你现在就只管给我一句准话:我八妹妹到底怎么了?!”
“这乖囡囡!”盛睡鹤听着,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虽然知道大夫是受了绿绮这些人的叮嘱,一早知道盛惟妩无事,只是为了拖时间,不得不想方设法的磨蹭,难免东拉西扯,但听着盛惟乔这番话,啼笑皆非之余也有点无语,“不学无术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干咳一声走进去,说道:“乖囡囡,八妹妹怎么了?”
“你还知道过来?!”本来正逼问着大夫的盛惟乔,闻言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喜不自禁的趁这个机会去前头倒座里找人对口供去了,没个半天工夫都抽不开身过来呢!合着你那些下属还真是训练有素,这么点时间就交代好了是不是?!”
虽然盛惟乔这会还不知道伺候自己的人出于忠心,联合起来摆了她一道,但盛睡鹤隔了点时间才过来看盛惟妩,猜也能猜到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的!
“乖囡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也是担心八妹妹才这么晚过来的啊!”盛睡鹤一本正经的撒着谎,“我想着八妹妹这两日吃的都是宫里太医给开的方子,这会忽然昏睡过去,没准跟方子有关系呢?所以刚才安排人去打听那位太医的住处了。等会咱们大夫如果确认是那方子造成的,咱们当然要去找那太医问个明白了!毕竟他给八妹妹诊断,乃是太后娘娘的口谕,结果竟然没看好,咱们可不得找他?”
这话倒也有道理,盛惟乔这会心思又全在盛惟妩身上,闻言虽然对他疑虑未去,这眼接骨上倒也无暇追究,只狠狠剜了他一眼,矛头转回大夫:“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个话啊!别再扯那些云山雾罩的,直接点!你的老师杭大夫给我爹娘我祖父祖母他们说诊断结果时,什么时候像你这样掉书袋过?!你就不能跟你老师学着点?!”
大夫看到盛睡鹤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差使结束了,如释重负,此刻再被盛惟乔催促,就毫不迟疑道:“大公子,三小姐:八小姐她脉象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没大碍?!”盛惟乔愠怒道,“没大碍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忽然睡过去?!方才我在这里的时候,八妹妹还跟我有说有笑呢!这么点时间就这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你到底会不会把脉?!”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等于直接怀疑这大夫的水准了,盛睡鹤看到话头不对,赶忙打圆场:“乖囡囡,你别心急!既然八妹妹刚才还是好端端的,这么点时间,说睡就睡了过去,肯定有缘故的!不如咱们将伺候八妹妹的人喊出去问问?”
由于之前绿绮的表现,使得盛惟乔以为盛惟妩情况严重,赶过来之后,没问榻前的酸儿几句话,大夫就来了,接下来她先是屏息凝神的保持安静,免得打扰了大夫把脉,跟着又被大夫含糊其辞的敷衍到现在,所以还没来得及追根问底。
这会觉得盛睡鹤说的也有道理,喊进跟槿篱同时取名的菊篱守着榻上的盛惟妩,示意其他人跟自己出去外面说话,免得吵着了这妹妹。
到外间后,她沉了脸问酸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酸儿心里其实很有点七上八下,毕竟她之前只是盛惟妩院子里的小丫鬟,前年盛惟妩的大丫鬟因为受了算计,卷进盛老太爷寿辰上的风波里去,事后虽然有盛家三夫人肖氏的求情,还是被提前拉出去配了人。
这件事之后,肖氏专门把女儿的院子狠狠情理了一番,很是打发了一些人。
现在盛惟妩的俩大丫鬟甜儿、酸儿,都是之后提拔上来的,服侍盛惟妩的日子既短,哪怕盛惟妩对身边人没有什么苛刻的,对主子不免还是存了几分畏惧之心。
盛惟乔虽然不是酸儿直接的主子,然在盛家地位超然,盛惟妩平时又终日追着这姐姐跑,固然之前有绿绮等人的包票,此刻直面盛惟乔的盘问,酸儿不免还是有些惶恐。
回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眼睛望住了地上的氍毹,怯生生的说:“回三小姐的话,是这样的,今儿个奴婢在后罩房里估摸着快到当值的时候了,就过来跟上午当差的甜儿姐姐换人。谁知道进来没多久,小姐她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奴婢想到甜儿姐姐离开的时候,八小姐还是很有精神的,所以十分担心,本来想直接去找三小姐您禀告的,但在您房门口看到槿篱姐姐她们,说您正有话要单独跟大公子说,奴婢不敢打扰,就把事儿跟槿篱姐姐她们说了,然后……”
槿篱看出她的紧张,担心她露出破绽,忙接口道:“然后奴婢听了,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不能不立刻禀告小姐您还有大公子!就去叩门跟小姐您说了,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
盛惟乔闻言皱了眉,说道:“八妹妹精神不错跟忽然睡过去之间,可吃过喝过什么?”
“……奴婢记得,太医给八小姐开的那个方子,一天吃三次,其中一次就是在中午?”槿篱眼珠一转,故意说了出来,抢先问酸儿,“八小姐中午的药吃了不曾?那个药就是吃了就想睡的!”
“……奴婢该死!”酸儿赶紧露出在绿绮跟槿篱一块指导下临时练习的“恍然大悟中夹杂着悔恨羞愧无地自容”的复杂表情,二话不说跪倒在地,惶恐道,“多半是甜儿姐姐体恤奴婢,掐着奴婢过来接班的时间,服侍八小姐先吃了药!奴婢还以为八小姐中午这碗药该由奴婢伺候呢!所以竟没想到八小姐是由于这个缘故睡着的!”
槿篱冷哼着将盛惟乔想说的话说出来:“你这小蹄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糊涂!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闹的这沸沸扬扬的,又是大夫又是三小姐又是大公子,整个宅子都要沸反盈天了!你那脑子就不会多动动多用用,净干这种大惊小怪给主子添麻烦的事儿是不是?!”
她声音清脆,一迭声的数落下来又快又急,本来酸儿就战战兢兢的,这会被她这么一顿抢白,都不需要刻意表演,自然而然就落下泪来,呜呜咽咽的求饶:“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大公子、三小姐开恩,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以后一定更加用心服侍小姐!”
“念在你只是无心之过的份上,扣你半个月月钱!”盛惟乔这会心里肯定是有些恼怒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情打破了她难得将盛睡鹤逼上死路的优势地位,更因为害自己为堂妹着实提心吊胆了好一会。
但槿篱已经帮着呵斥了酸儿,这酸儿的认错态度也还算好,到底是自己堂妹的心腹大丫鬟,尽管以盛惟乔跟盛惟妩的关系,断不至于因为处置了一个酸儿就闹翻,而且才九岁的盛惟妩,也确实需要年长的姐姐帮忙看着点近侍,然而盛惟乔觉得,毕竟酸儿犯的也非不可饶恕的大错,虚惊一场怎么都比下人或知情不报或漫不经心以至于误了自己妹妹的性命好。
如此考量之下,对于酸儿也没多少惩罚的心思,此刻宣布了处罚之后,见酸儿唯唯诺诺的认着错,一个劲儿的谢恩,敲打几句,又说,“不过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你对八妹妹确实是上心的,虽然做事毛躁了点,这份着紧主子的心意倒还可以。槿篱,等会去我妆台上取对银步摇赏她!”
酸儿闻言大喜,连忙磕头谢恩。
须知道盛惟乔作为盛家的掌上明珠,当家大老爷的心肝宝贝,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讲究的,她的钗环,哪怕只是银饰,也肯定做工精细考究,价值不是寻常银物件能比的。
作为三房小姐的大丫鬟,酸儿一个月的月钱才一两银子而已,当然赏赐另算,这会子得到一对银步摇,算起来还是赚了。
而且从盛惟乔先罚后赏的做法来看,到底没对自己留下坏印象。
酸儿松口气之余,惶恐尽去,反而有点喜滋滋的了,暗忖:“既然得了银步摇,还是一对,等会绿绮姐姐她们要补我半个月的月钱,我可不能再要了!毕竟三小姐是当众赏我的,为了区区几百文钱,在绿绮姐姐她们心目中留个贪婪的印象可不好!我才伺候八小姐,八小姐又跟三小姐最好,三小姐跟前这些姐姐们,我有的是请教的地方呢!”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被绿绮她们集体“背叛”了,敲打了酸儿几句,不欲打扰盛惟妩安睡,留下菊篱帮忙看着点妹妹,也就起身离开。
出门之后,盛睡鹤皱眉说她:“饭点都过了,天这么冷,今儿个咱们还出去了一回,乖囡囡,你还不饿吗?”
其实盛惟乔之前就觉得饥肠辘辘了,不过当时情绪正恶劣,不等着盛睡鹤出来说个明白不甘心,一拖二拖的就拖到了现在。
这会总算各样事情都告一段落,她本来也打算去用饭的,但盛睡鹤这么说了,她就冷笑:“气都快气饱了,还有什么饿不饿的?”
“……那我饿了,乖囡囡,你陪我去用饭成不?”盛睡鹤叹了口气,心说这小祖宗果然还是余怒未消,需要继续好好伺候着。
不过想到刚才盛惟乔要求一干人分别写下书房所议之事时的千钧一发,他也就心平气和了:怎么都比被这小祖宗抓住欺骗她的铁证好啊!
所以他现在才不是讨好这小祖宗,这是欺骗完小祖宗之后,为了防止露陷,必须的安抚!
自己这么威武,怎么可能怕了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质女流!
如此自我告诫着,盛睡鹤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温言软语……孜孜不倦的奉承了好一会,而盛惟乔也确实饿的有点头晕眼花了,这才板着脸,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陪他去用饭”的邀请。
半晌后,用完了饭,漱过口,下人端了消食的茶水上来,两人接在手里浅抿一口,盛睡鹤暗道:“要开始了!”
果然盛惟乔将粉青釉绘金玉满堂描金圈足茶碗轻轻搁到案上,原本因为酒足饭饱和颜悦色的面容就是一冷,斜睨了眼他,阴测测道:“你运气好!书房议事的事情被你找到机会糊弄过去了,这会儿再去倒座那里问,估计八成已经统一口供,索性我也不浪费这时间!”
狠剜一眼止住盛睡鹤想说的话,冷声道,“那些废话都不用讲了!我只问你,小花厅里头那俩娇滴滴的美人儿……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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