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孟诲是早就年过花甲了,由于长年操劳政事,以及沉迷宠妾的温柔乡,尽管从本朝以来就一直生活优渥,这会儿也显出了分明的老态。
不过老实说,看他眉眼,即使年轻时候,估计也不是什么美男子……毕竟他胞姐孟太后,当初之所以不受先帝喜爱,就是因为姿容不算很出色。
但这人气度非常好,明明是秀才都没考取,偏生通身的书卷气息不说,眉宇间也是一派平和淡然。
盛惟乔跟在盛老太爷、盛睡鹤身后进门的时候,乍看见他,还以为是哪个饱读诗书、人情练达的大儒。
待听完介绍,心中暗道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位简直一脸的道德楷模,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
噢,他不但宠妾灭妻,他还把才十六岁的嫡女送给五十一的外甥做续弦……从盛惟乔这年纪的女孩儿来看,简直就是个渣夫加渣爹!
想到这里,她暗自撇了撇嘴角。
那边郑国公不知道盛惟乔对自己的腹诽,见她偷眼打量自己,还特别平易近人的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很是宽容慈祥,俨然是看自家淘气小孙女似的。
这让盛惟乔很有点肃然起敬,毕竟她之所以会被拖过来,就是因为方才南氏打发丫鬟去花园喊人的时候,说了高密王夫妇的来意,以及郑国公也在场的事情,这下好了!
不等盛老太爷目瞪口呆,盛睡鹤就来了个先声夺人,又是矢口否认,又是九雷轰顶,又是各种质疑,又是语无伦次……弄的本来打算赶紧安抚盛老太爷的徐老侯爷与徐抱墨,不得不优先安慰他不说,最后连盛老太爷都反过来哄他冷静点:既然高密王夫妇亲自找上门来,郑国公都到场了,显然躲不掉,那还不如干脆出去对质,当众弄个清楚!
如此往后也没人能再拿他身世说嘴!
盛睡鹤让他们劝了好一会,才答应前往正堂,又提出要把盛惟乔也拉上,原因是让高密王夫妇还有郑国公看看清楚,他是有亲妹妹的,怎么可能是高密王夫妇的子嗣!
盛老太爷、徐老侯爷这两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懵了,闻言还以为他受到的冲击太大,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些安全感,二话不说就准了!
所以盛惟乔闻讯,心情那就别提了!
本囡囡已经不是以前有多瞎的问题了,这是以前根本没长眼睛吧?!
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混账的不要脸呢?!
明明是他谋划着要恢复身份的,这会儿高密王夫妇主动找上门来,他马上就摇身一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了!
“八成高密王夫妇之所以会主动找上门来,也是被这混账算计的!”盛惟乔心中愤懑,“他还非要我过来……什么生怕当真不是我盛家子所以需要我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在旁安慰些,祖父跟徐老侯爷到底长不长心眼的?怎么就这么好骗!他这根本就是跟我炫耀他的本事呢!哼!!!”
因此女孩儿看着郑国公一脸云淡风轻还有心思对自己一个陌生晚辈专门示意的沉稳模样,感到发自内心的佩服:
方才那丫鬟估计是一早就在正堂伺候的,去后花园喊人的事情,说的可详细了!
……郑国公来的时候,正值南氏跟高密王妃争论盛睡鹤到底是谁家骨血,虽然这时候南氏是坚持盛睡鹤应该姓盛、高密王府肯定是找错了人的,但听闻郑国公前来,心头也是一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盛睡鹤兄妹虽然前段时间没住宁威侯府,但侯府是一直关注着他们动向的,知道由于盛惟乔、盛惟妩姐妹在孟太后跟前很受赏识;由于盛兰辞的昔年好友屠如川的照顾,舞阳长公主也有意照拂,所以跟孟氏走的比较近。
最要命的是,盛睡鹤这次会试、殿试的顺利,与孟氏的照拂也不无关系。
毕竟在大家都走后门的时候,没走后门的人就是吃亏了。孟氏怎么也是给了盛睡鹤一个不吃亏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如果盛睡鹤确实跟高密王府毫无关系也还罢了,郑国公上门,正好亲自做个见证,免得盛睡鹤莫名其妙被绑上了高密王府的船。
但人家王爷王妃也不是傻子,没点把握怎么会夫妇俩双双公然上门来要人呢?
南氏起初的否认,只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这会儿想到万一盛睡鹤当真是高密王府的血脉,这把孟氏得罪的可不是一点点!
到时候他回去做他的小王爷,撇下来盛家徐家怎么办?
南氏闻讯先是后悔,觉得不该让孟氏知道,更遑论是主动通知。
但很快反应过来,凭盛家跟徐家的交情,以及盛家的为人,如果早就知道盛睡鹤是高密王府的血脉的话,肯定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家照拂的。
那么要是盛睡鹤的身世当真有问题,只怕盛家也是被骗了……或者,盛睡鹤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把孟氏喊过来倒是件好事了,至少,能最大程度的撇清盛徐两家不是?
这不是南氏自私,毕竟她对盛睡鹤好,主要是看在了盛徐两家的交情的份上,否则天底下出色的年轻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她对其他人这么好。
那么如果盛睡鹤不是盛家子嗣,她当然要优先考虑自家还有盛家别被卷进朝堂争斗的漩涡里去了。
所以南氏干脆暂时住了跟高密王妃的争论,也不喊盛睡鹤出来,只命人将郑国公请进来落了座,又跟郑国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说了下:“我们出身寒微,向来与王府、与郑国公府,都是鲜少走动的。今日王爷、王妃忽然亲自来访,蓬荜生辉之余,也实在感到惶恐莫名。还是小女想到之前春闱刚开始的那日,她与世交盛家的女孩儿一块送彼此的兄长去贡院。”
“结果回来的路上遇见庆芳郡主与惠和郡主的马车,盛家女孩儿牵挂兄长,心神不宁,无意中冒犯了两位郡主。”
“因此,我只道王爷王妃乃是来问罪的。”
“若是小女得罪了两位郡主,我肯定是不敢为此去打扰皇后娘娘还有郑国公的。然而盛家与我徐家相交莫逆,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王爷王妃是要敝府交出盛家女孩儿处置,敝府实在为难的很。”
“想到之前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对盛家女孩儿颇为照顾,皇后娘娘还跟我那侄女说过,有什么麻烦务必通知她,我这才斗胆遣人前往通知皇城还有郑国公府,打算请孟氏出面说和,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竟然是国公您亲自来了!”
现在这个情况,南氏当然不可能说出原本去通知孟皇后还有郑国公的缘故了,只能临时扯个理由出来应付。
高密王夫妇这会儿神情焦急,恨不得催她快点喊盛睡鹤出来,哪里有心思计较这种细节?
而郑国公闻言也有点意外,他这个年纪跟身份,之所以亲自赶过来,可不是看宁威侯府的面子,宁威侯府还没这个资格劳动他。主要却是因为听说高密王夫妇亲自出马,想来必有大事。郑国公知道这夫妇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孟氏其他人怼上他们,可未必压得住阵脚,怕弱了己方声势,这才亲身前来。
却没想到只是小辈之间的纠纷?
郑国公心里寻思着这里头是否有什么内情,还是当真误会一场让双方都白跑一趟了,面上则是和和气气的跟南氏客套了几句,微微笑着看住了高密王夫妇道:“虽然久闻王爷、王妃舐犊情深,然而毕竟只是小辈之间的几句纠纷,想必王爷、王妃不至于因此就大动干戈到了欺负小孩子的地步吧?”
这话是明着讽刺高密王夫妇小题大做,一点点小孩子家的闹剧也要不依不饶了。
主位上的南氏嘴角抽了又抽,政敌就是政敌,不然无论是高密王还是郑国公,单看都是非常和气的上位者,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到了一起,这才开口就怼上了!
“今日之事是南夫人误会了。”郑国公的话中之意,高密王如何听不出来?闻言也笑,“我们此来宁威侯府,与盛家女孩儿没什么关系,却是为着新科状元,那叫盛睡鹤的孩子而来的。如果国公是想给盛家女孩儿主持公道的话,却是不劳操心了!”
郑国公挑眉:“噢?却不知道新科状元如何得罪王府了?”
“怎么会得罪?”高密王手在小几底下暗捏了高密王妃一把,示意妻子稍安勿躁,这才缓声道,“我们却是来寻亲的了,我们怀疑,那孩子是我们流落在外的嫡三子!”
这话他说的轻描淡写,方才已经听到这话的南氏却仍旧苍白了脸色,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收场?
而郑国公虽然做了三十来年国舅,养气功夫极好,此刻也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王爷,兹事体大,你可不要看到人家孩子好就乱认儿子。”郑国公心念电转,说道,“且不说那盛睡鹤来自千里之外的南风郡,出身也是清清白白的盛家子。就说两位的嫡三子,老夫还记得叫容清酬的,乃是在十五年前就夭折了吧?!”
说着就看向了再次红了眼圈的高密王妃,“当时王妃可是因此大病了一场,从此足不出户的!这玉碟上都记了不在人世的人,隔了十五年,难为居然又活过来不说,竟然还做了盛家子嗣、又中了状元?!岂不荒唐?!”
饶是郑国公沉得住气,说到末了的“状元”二字,也透露出咬牙切齿之态来!
其实以孟氏现在的根基,区区一个状元已经不是很稀罕了……毕竟对他们而言,进士三年就能收一茬,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三年也都能收获一批,这还是没开恩科的情况下。
如果是已成惯例的勾心斗角中,输给了高密王,郑国公这个孟氏魁首,也不至于连这点器量都没有。
关键是,盛睡鹤这个状元……基本是孟氏推上去的好不好?!
虽然孟氏因为高承烜跟孟氏血缘的缘故,原本是打算让高承烜成为今科状元,将盛睡鹤压为榜眼的,然而在高承烜出事后,孟氏可是专门跟高密王掐了一场,硬是将黄无咎的文章贬下去,抬了盛睡鹤的文章坐上魁首之位的!
虽然,盛睡鹤的文章确实有做状元的水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要压他,还怕找不出理由来?多少公认的才华横溢之辈,甚至青史评价都是极高的前人,科举不顺、郁郁而终?
何况黄无咎能在蜀中这种科考大郡扬名立万,也非等闲之辈,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做状元的话,比金榜题名前的盛睡鹤能服众多了。
所以盛睡鹤能成为今科状元,孟氏是出了大力的……要不是这会亲自坐在这里了,郑国公一准到现在都这么认为!
结果呢?
人家居然是高密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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