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
明老夫人从起身就有点哆嗦。
上了马车之后,更是心神不宁的紧,不时就问同车的孙女们以及丫鬟:“我头发乱不乱?钗环歪没歪?”
“乱什么乱?”盛老太爷听的心烦,忍不住说道,“满车人抬头就能看见你,有什么疏漏还能不跟你说?!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明老夫人没好气道:“我倒是想见世面!可是我爹就是个乡下地主,跟了你之后,不是在北疆相夫教子,就是在南风郡做老夫人!你这叫我怎么见世面?!”
老太爷难得被老伴问的语塞,噎了会之后,见孙女们都不给面子的掩口窃笑,旁边丫鬟们虽然不敢明着笑出来,也纷纷低头掩饰,老脸一红,哼唧道:“这不是带你来长安了吗?等会还要参加宫宴呢!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是你带我见的世面吗?!”明老夫人难得占了次上风,不免趁胜追击,冷哼,“我还不是沾了孙辈的光?!就说今儿个这请帖,不是冲着乔儿她们几个的县主之封,就靠你解甲归田的官职,有我的份?!”
“……你都这把年纪的人了,爱什么俏!”盛老太爷恼羞成怒道,“你也不看看乔儿她们几个都在,人家有年少美貌的女孩儿家看,谁耐烦看你个老太婆啊!”
明老夫人冷笑:“那你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说那支银鎏金掐丝翠玉牡丹花簪没有现在这支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适合我今儿个的发髻跟衣裙?!反正都是没人看的老太婆了我就是打扮的不合宜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还有我看么!”盛老太爷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这话说出来,老两口脸上同时一红,各自埋怨的白了眼对方,都不作声了。
见状,连想着等会必然会见到容睡鹤、从而心事重重的盛惟乔,都忍俊不禁。
是以这天盛家一行人下车的时候,神情都有点古怪。
歪打正着,倒让原本非常紧张的明老夫人镇定了许多。
只是他们拿出请帖,被苑中宫人引到席位上坐下后不久,景韶殿的大宫女春来就找了过来,说是孟皇后听说盛家人来了,打算趁这会儿人还不多,见一见他们,明老夫人顿时又有点慌。
碍着春来在跟前,她不好意思再问左右“头发乱不乱,钗环歪没歪”,却不住的拿手摸来摸去,很有点手足无措。
还好春来察觉到了,在引他们去孟皇后跟前的路上主动出言安抚:“皇后娘娘素来喜欢几位县主,常说老夫人能够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孙女儿,必然也是一位慈祥可亲的长者。此刻只为跟诸位见个面,说几句家常,老夫人不必担心!”
明老夫人有点结巴的说道:“乔儿……嗯,康昭她们其实也不是我教……”
“祖母就是谦逊。”盛惟乔因为孟皇后的缘故,跟春来也算熟悉了,这会看明老夫人紧张的额上都冒出汗珠了,忙出言圆场,“我们是您的孙女儿,不是您教出来的,又是谁教出来的?”
盛老太爷也拿这个老妻的小家子气没办法,暗叹一声,小声说道:“正是这个理儿!皇后娘娘这会儿又不是为了乔儿她们几个做错了事情找你算账,你怕什么?”
在祖孙俩的安慰下,明老夫人总算缓和了点,这时候也到了孟皇后所在的地方。
这里先说下今日设宴的场地,当然是在上林苑内。
但上林苑纵横三百余里,横跨五县,内中宫闱楼阁上百座,区区一日宴饮,当然不可能全部用上。
大概因为孟太后的确上了年纪不禁折腾的缘故,此刻启用的是靠宫城最近的凌波宫。
凌波宫是依着上林苑中八水之一而建的宫殿,因为受到密林以及河岸地形的影响,整个宫殿建筑群不似皇城中宫殿那么规整,而是一种狭长的分布。
受皇城位于长安城南的影响,凌波宫的主殿,位于东南方向。
以主殿为基准的话,越往西北的席位越卑微越不受重视。
虽然盛惟乔几个最近时常出入宫闱,还令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孟十三都落了个凄凉的结局,但毕竟来长安日子不久,根基尚浅,她们的长辈盛老太爷、明老夫人,更是官职低微,所以原本的席位,虽然不说是敬陪末座,却也差不多了。
此刻一路走到主殿上,但见四周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看的人简直是目不暇接。
因为正殿这时候已经在布置席位了,为防打扰,皇后就用了隔壁的偏殿暂时落脚。
才进去,就见数名也是早早到来的贵妇、娇女正围着高踞凤座之上的孟皇后说笑,看到盛家一行人进来,齐齐望过来。盛惟乔几个好歹已经出入宫闱好几次了,盛老太爷少年从军见惯生死,此刻自然都不惧这样的注视。
盛惟乔认出其中几个知道姓名的人,还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明老夫人顿时露了怯,下意识的就想弯下腰去行礼,但才有动作,又想起来孙女们之前叮嘱的礼仪,眼下这样的情况,是要先给皇后行了礼,再跟这几位问候的。
于是硬生生的止住……上首众人将她的局促看的分明,就有人以团扇遮面,眼睛微弯,显然是笑了。
不过大概是都知道孟皇后十分偏爱盛惟乔几个的缘故,倒也没人敢笑出声来。
所以注意到这一幕的盛家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明老夫人自觉羞愧,越发的僵硬了。
尽管孟皇后和颜悦色,赐座之后还专门征询了他们吃茶还是饮子,以示重视,明老夫人回答的仍旧有点结结巴巴,接茶时更是差点把茶水都翻裙子上了。
见这情况,孟皇后只能悄悄对盛惟乔做了个抱歉的眼色,稍微寒暄几句,就说:“康昭跟嘉祥留在这里陪着本宫吧!至于老太爷老夫人几位,本宫给你们换个席位可好?”
盛惟乔知道她给换的席位肯定是更靠前的,不过盛家这会儿左右没有显赫的权势跟地位支撑,换到身份高贵的宾客中间其实未必是好事。
但推辞的话才要出口,孟皇后已继续道,“就跟宁威侯府一家坐一块如何?”
盛惟乔立刻对盛老太爷投来的询问目光点头,她的祖父祖母堂哥堂妹都是头一次参加这样规模的宴会,有徐家人在旁看着,终归能放心点。
如此,盛老太爷等人离开后,孟皇后才跟盛惟乔说:“本来听说你们席位在后面,想着给你们换一个,顺便说说话的,却不想打扰了令祖母。”
“祖母久在南风郡,还是头次参加宫宴,未免生疏。失仪之处,娘娘不怪就好,哪里能说‘打扰’呢?”因为这会儿左右还有其他人在,盛惟乔自然不会像私下里那样随意,客套道,“说起来我之前头次到馨寿宫拜见太后娘娘时,也是十分惶恐的。全亏太后娘娘宽容慈爱,没跟我计较。”
孟皇后掩嘴笑道:“姑姑可是到现在都对你印象深刻,偶尔提起来都说,从没见过你这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呢!”
盛惟乔想到自己初次进宫时的鲁莽,面上一红,说道:“让太后娘娘……嗯,见笑了!”
“皇后娘娘,这位康昭县主,向来听您挂在嘴边,我们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这时候先到的女眷里,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儿笑嘻嘻的问,“您不给我们介绍下吗?”
孟皇后转头瞥她一眼,微笑着与盛惟乔道:“这是本宫娘家二叔的孙女,其父是本宫的娘家二哥,闺名叫做霜蓼的,她今年十二岁,向来爱撒娇,本宫有时候都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从这介绍里,可以听出孟皇后对这孟霜蓼还是有几分宠爱的。
盛惟乔于是笑道:“这是因为霜蓼小姐跟娘娘亲。”
“也是娘娘疼我,我可不就要恃宠生娇了吗?”孟霜蓼甜丝丝的插话道,“要不然我可不敢在娘娘跟前贸然说话的。”
孟皇后故意板脸道:“你还不敢说话!本宫看有时候本宫要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那肯定是我心疼娘娘您说话太多会累着,所以才帮您说完的!”孟霜蓼见状也不惊慌,立刻道,“肯定是这样!我这么体恤娘娘,才不会在娘娘跟前多嘴多舌的惹娘娘厌烦呢!”
她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没错!一准是这样!”
“你看到了吧?”孟皇后所以拿团扇指住了她,对盛惟乔说,“就是这样的,既爱多话还会狡辩,真真是叫本宫没办法!”
“娘娘这话听着是在诉苦,然而咱们可都看的出来,您这是满满的疼霜蓼小姐呢!”盛惟乔掩口窃笑,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众人在附和声中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话题,只是与盛惟乔一块被留下来的公孙应姜却始终没有作声。
这情况在大家看来,自然是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在宴会上被坑的最惨的嘉祥县主即使有懿旨晋封遮脸,这会儿有勇气过来赴宴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跟没事人一样聊的火热呢?
实际上这会儿包括孟皇后在内,都有点诧异公孙应姜会来。
她们本来都以为公孙应姜既然当初“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听说还“在当天晚上就投湖自.尽”,要不是“宁威侯夫人预料在前,派人盯着”,早就香消玉殒了!
这么着,按照常理推断,这位这会儿十成十是躲家里不肯见人了!
“莫非是因为定亲之后,自觉有了名份,这就好意思出来了吗?可是看她现在沉默寡言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已经揭过的样子……也是难怪,她当初可是试图自.尽过的,这才过去几天啊她怎么可能就想开了?”
“真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会过来?”
众人心里嘀咕着,因为顾忌孟皇后在场,别说询问了,就是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的,都只暗自猜测。
却不知道这会儿的公孙应姜之所以没参与她们的话题,一来是对这种应酬不感兴趣;二来却是正在认真思索一个问题:“上次小叔叔说,凡是打姑姑主意的美男子,随便我怎么睡!”
“那么……”
“今天我是先睡宜春侯呢,还是先睡崇信伯呢,还是先睡曹烛?”
选择太多,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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