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芳郡主跟怀远侯元流光的嫡女元冬籁,比戚氏膝下的三个女儿年纪都小,今年是八岁。
她长的不像庆芳郡主,眉眼之间倒是很有父亲元流光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怕生,这会儿被庆芳郡主推过来,脸上就是很不情愿的神情,非常勉强的给盛惟乔行了个礼,也没喊“舅母”,倒说:“我不要如意,如意太沉了。”
“乖,那给你对镯子好不好啊?”盛惟乔看出这小女孩儿的敷衍,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才进门,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正是不会掩饰的时候,怎么可能立刻跟自己亲亲热热呢?
至于说元冬籁对见面礼的要求,却又让盛惟乔想到自己的小堂妹盛惟妩在太后跟前要烤鱼的情景了,不禁抿嘴一笑,从旁边妆台上找了一对赤金石榴石花卉镯给她。
庆芳郡主见女儿接了镯子只顾打量,就说她:“还不好好谢谢你婶母?这对镯子可是好东西。”
“有什么好稀奇的?”谁知元冬籁闻言,立刻将镯子扔到了地上,不屑道,“咱们家差不多的镯子多了去了,谁还缺这么点儿不成?!”
“你胡闹个什么?!”本来兴兴头头的联络感情,元冬籁这么做,房中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饶是盛惟乔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计较,但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挑选的见面礼被扔在脚前,嘴角笑意也不禁敛起。
庆芳郡主忙呵斥女儿,“你婶母一番好意,岂容你糟蹋?!快点给我把东西拾起来,好好的给你婶母赔礼!不然看我回去告诉你爹,给你好看!”
元冬籁看起来对庆芳郡主并不畏惧,听到前面的话只是撇嘴,待听到要告诉元流光了,这才露出惧色来,踌躇了会,到底弯腰捡了镯子,胡乱擦了把放进袖子里,委委屈屈的对盛惟乔说:“对不住舅母了。”
“三弟妹,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庆芳郡主转而给盛惟乔赔不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严加管教!”
盛惟乔心说,你要是能严加管教,这小女孩儿也不至于做出当着我的面、把我给的东西扔地上的举动了。
不过思及自己也是被不问青红皂白的宠溺大的,倒也能理解,微笑道:“大姐言重了,孩子还小呢,您可别太严厉,免得把她吓着了!”
这时候戚氏已经给她将钗环拆的差不多了,正拿玉梳给她梳理着几可及地的长发,闻言圆场道:“都是一家人,些许小事,过了也就过了……弟妹,你看要梳个什么发式?”
盛惟乔没想到这嫂子非但帮忙拆了钗环,连接下来的发髻也要帮忙,可不敢跟指使下人一样提出种种条件,就客气道:“嫂子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梳吧?”
戚氏笑道:“那我可按我的眼光给你弄了,回头要是三弟觉得不好,我可是当没听见,不认账的!”
“大嫂这话说的,就三弟妹的模样儿,你怎么弄三弟肯定都觉得好看。”庆芳郡主接话道,“其实就三弟对三弟妹的疼爱,您就是给她乱折腾一通,没准三弟也是看着什么都好的。”
盛惟乔对着水晶镜笑:“您两位联手欺负我,不来了!”
说笑之间,戚氏手脚麻利的给她绾了个堕马髻,还故意弄的松松垮垮,只拿一支长簪固定,望去好似新睡才起,别有一种娇慵的味道。
庆芳郡主在旁看着点头:“大嫂这梳妆的手艺,我学了多少次都学不来。”
“我家里姐妹多,没出阁的时候,天天互相梳妆打扮,弄多了也就娴熟了。”戚氏说道,“嫁给你们大哥之后啊,又连着给他生了三个女孩儿,这不又接着打扮她们?”
盛惟乔就笑:“我说建安怎么看着格外整齐,原来是大嫂巧手。”
戚氏跟庆芳郡主闻言正要接话,这时候房门被推开,却是下人从小厨房取了吃食来了。
容睡鹤亲自监工的郡王府,用来做洞房的这间内室十分宽敞,内中虽然放了睡榻、妆台、柜子、屏风等物件,仍旧显得空阔的很,靠南的空地上所以又摆了一张紫檀木嵌大理石镂刻瓜瓞绵绵与四季花卉的圆桌。
桌子上搁着雨过天青的玉壶春瓶,里头插了两枝红梅花,一套镂刻鸳鸯跟并蒂莲的银质茶具紧挨着玉壶春瓶。
四周则配了紫檀满雕折枝石榴的圆墩,因为季节是乍暖还寒时候,这会儿圆墩上都搭了锦毡。
盛惟乔作为刚刚过门的郡王妃,招呼嫂子跟大姑子一块到圆桌边坐了好用点东西:“今儿个为了我们的事情,叫嫂子、大姐还有两孩子忙到现在,只怕都没用什么,大家一起来用些吧!”
说话的功夫,下人已经将食盒放到圆桌上,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了。
许是跟厨房那边说了戚氏母女还有庆芳郡主母女都在的缘故,下人拎过来的这食盒足足四层,一行人落座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盘碟了,却还在不断的放上来。
“这盆我来拿给舅母!”元冬籁专门选了个离食盒最近的位子,不错眼的盯着,三个大人以为她是饿了或者馋了,因为察觉到这女孩儿颇为任性,怕出言逗了会冷场,所以都故意没说什么,自顾自的聊着天。
不想元冬籁看到下人端出又一个瓷盆时,忽然道,“你别动,我来!”
闻言盛惟乔、戚氏还有庆芳郡主看去,就见元冬籁已经急急忙忙的跳下圆墩,垫着脚去够那盆了,那瓷盆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三鲜木樨汤,大概是怕路上洒出来,汤没有装满,只七分的样子,离盆口还有一截距离。
但元冬籁这年纪,大家还是不放心的,纷纷阻止:“你换个端给你舅母好了!”
“或者在桌子上推过去!”
“好孩子,舅母不爱这个,你把那杂丝梅饼儿端给舅母可好?”
然而小女孩儿充耳不闻,跟丫鬟要了帕子垫手之后,专心致志的端了汤盆,就小心翼翼的朝盛惟乔挪去,盛惟乔唯恐她被烫着,忙给菊篱使个眼色,叫她上前看护。
还好元冬籁足够小心,倒是太太平平的端到了盛惟乔跟前。
盛惟乔见状暗送口气,赶紧伸手去接,边接边笑:“好孩子,舅母可是生受你了!”
这会儿大家都以为元冬籁是为方才的任性,转着弯给舅母赔礼。
戚氏同盛惟乔嘴上没说,心里都觉得这小女孩儿还是蛮不错的,知错就改。
结果盛惟乔手指才碰到汤盆,还没来得及接住,元冬籁忽然踏前一步,竟故意将汤盆朝她身上扣去!
“县主当心啊!”奉命看护在她身侧的菊篱见状大惊,这汤盆要是扣实了,盛惟乔身上的婚服必定毁于一旦不说,关键是这盆汤显然才出锅,这么浇下去,区区几层婚服根本挡不住,必定要烫伤的!
“冬籁?!”戚氏跟庆芳郡主都惊呆了,想拉却因为变故突生,哪里来得及?!
危急之际,菊篱顾不得多想,疾步上前,一把将盛惟乔从圆墩上推到地上,自己倾身挡住了一盆急泻而下的热汤!
忠心丫鬟的痛呼与瓷盆坠地的响声几乎同时响起!
“冬籁你疯了么?!”庆芳郡主这时候才腾的站起,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
而戚氏面沉似水,顾不得理会这母女俩,急步上前去看盛惟乔:“三弟妹,你可有事儿?!”
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对了:虽然说方才那一幕是元冬籁搞出来的,但自己作为长嫂,既然在场,就自然而然有看护弟媳的责任,尤其方才容睡鹤离开前还特别向她托付过的。就自己那小叔子容睡鹤的脾气,他去敬酒的功夫,心肝宝贝郡王妃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还好盛惟乔虽然苍白着一张脸爬起来,衣裳的下摆也溅了几点汤渍,却摇头:“我没事!”
她没功夫跟戚氏多说,立刻低头检查菊篱。
相比盛惟乔的有惊无险,菊篱这会儿就很惨了,方才她只顾保护盛惟乔,却没考虑到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可以说是把一整盆汤都接了个结实!
此刻这丫鬟衣裙湿了大半,使劲儿咬唇都忍不住痛的哆哆嗦嗦。
“快去找大夫!”盛惟乔仔细一打量,就是倒抽口冷气,忙命左右,“快点!”
戚氏提醒道:“大喜的日子,大夫来新房不好,还是先让这丫鬟去其他院子吧?”
盛惟乔闻言头也不抬:“要没菊篱挡这一下,这会儿请大夫的就是我自己了!如今还谈什么大喜不大喜?!”
“不是我说庆芳你,但冬籁你真的该管管了!”戚氏就怕她说这样的话,这就是摆明了要追究到底了,顿时就恨上了庆芳母女:本来自己都跟这传闻中非常难相处的弟媳妇有个很好的开端了,结果大姑子的女儿这么一搞,就算盛惟乔不迁怒她吧,才认识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回头再见着心里能没芥蒂?!
戚氏对于夫家亲戚的态度,一直都是跟着高密王妃走的,高密王妃现在最纵容容睡鹤,那么盛惟乔妻以夫贵,在戚氏看来,交好弟媳妇就比跟大姑子搞好关系更重要!
此刻窥见盛惟乔的态度,立刻沉下脸,说庆芳郡主,“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将来长大还得了!?万幸三弟妹的丫鬟忠心给她挡了,不然等会儿三弟知道,你们夫妇要如何交代?!”
庆芳郡主其实也是又气又恨,她真的没想得罪盛惟乔,今儿个之所以带女儿过来,也是想凑个热闹,谁知道元冬籁会来这么一手?
“你昏了头了吗?!”郡主痛心疾首的怒斥女儿,“那么烫的汤,居然就朝你舅母身上倒!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到底有没有分寸?!”
郡主这番话其实是暗存了给女儿分辩的心思的:我女儿只是想开玩笑,不是真的要谋害舅母啊,她就是年纪小,把握不好开玩笑的分寸,才酿成这件事故的!
但架不住元冬籁不配合,不但不配合,小女孩儿还昂着头,特别理直气壮道:“我才不是跟她开玩笑!我就是故意用汤泼她的!谁叫她是三舅舅的心肝宝贝?去年重五宴,三舅舅在上林苑里欺负哥哥跟二叔,我等这个欺负三舅舅的心肝宝贝的机会都快一年了!”
说着冷冰冰的瞥了眼盛惟乔,颇为不甘道,“这次算你命好,下次……”
话没说完,阴沉着脸的盛惟乔,蓦然从菊篱身边起身,快步过去,当着庆芳郡主的面,抬手就给了她正正反反七八个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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