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且仪甩开孟家乾,到得外头,同几个负责戍卫的士卒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回到后面自己住的屋子里。
留守此处的老仆连忙去沏茶,片刻后,弄了茶水过来,高且仪心不在焉的呷了口,就问:“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
“都照家主的吩咐做了。”老仆低眉顺眼,有点欲言又止。
“什么事?”高且仪注意到,就问。
“老爷,真的要这么做?”老仆探头看了看外面没人,才小声道,“老奴倒不在乎别的,就是想着,这么紧要的事情,孟氏不派自己的人来办,甚至还要您在事发之前,将孟将军送走,这……万一事成之后,他们希望真相永远都是秘密,那……?”
高且仪听着这话,脸色就阴沉下来,不过倒不是恼怒老仆之语,沉默了会儿之后,他缓缓说道:“你道我不知道此行凶险,败则不堪设想,胜也是前途莫测?只是人家打着郑国公的旗号,咱们小小的高家,又如何能挡?”
老仆怔道:“打着郑国公的旗号?难道这事儿……不是郑国公亲自吩咐的?”
“郑国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沾上这样的事情?”高且仪冷笑了一声,说道,“当然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爷,那咱们要不要做点准备,以防他日鸟尽弓藏?”老仆闻言,神情越发忧虑,低声说道,“孟将军这会儿不是不愿意走么?要不咱们就松松手,让他留下来?到时候要是出了岔子,孟氏也跑不了!”
高且仪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孟家乾好好儿的,我倒也想疏忽一把!但他现在还在那里躺着呢,这情况我若是都看他不住,孟氏还能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又说,“你也别以为孟家乾留下来就可以把孟氏拖下水,我跟你说,孟氏之所以要孟家乾避这个嫌,除了因为想撇清外,主要也是觉得孟家乾这次虽然败给了密贞,也算是家族里的可造之材,不能轻易折在西疆!”
“但要是孟氏当真因他惹上了无法平息的麻烦,你看着吧,他们只怕瞬间就能舍弃孟家乾!反正孟氏子嗣众多,茂盛着呢!”
他眉宇之间浮上一抹郁色,“说来说去还是高家跟孟氏比起来,底子太薄了,即使拿了人家把柄,也谈不了什么条件,反倒容易招惹杀身之祸!”
“老爷,咱们高家拿了把柄也奈何不了孟氏,然而可以给那奈何得了孟氏的人啊!”老仆思忖了会,就说,“老奴还是觉得此举风险太大,一个不留神,说不得就要把高家累年积累累年清名给赔进去!这哪里像是亲家的做派?这根本就是把咱们整个高家朝悬崖底下推啊!”
高且仪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说起来都怪那个不孝子!我说了他多少次,别去管他外家的闲事!他也不想想,他外祖父再喜欢他亲娘,他亲娘到底只是女流!而他那俩舅父,一个是他外祖父的嫡长子,一个是嫡次子,论年纪论排行,都还在骠骑大将军之上!这两位之间的争斗,是他一个小辈能掺合的吗?”
“若非他不懂事,好好的锦绣前途毁于一旦,今儿个这样的苦差事,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
“老爷息怒!”老仆赶紧劝,“公子当年年少无知,往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往后?”高且仪冷哼,“他还想有往后……他还能有这样的往后吗?!”
吐了口气,有些疲倦的说道,“只盼望他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吧!”
就是带来西疆的这老仆都不知道,这会儿江南的高承烜已经借口到偏僻的别院修身养性,隐姓瞒名的远走他乡了!
原因自然是高且仪担心事败之后家族受到牵累,独子更是难逃一死;又或者事成之后被孟氏灭口,高承烜同样难逃一死。
虽然他嘴上一口一个的“不孝子”的骂,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高且仪无论如何也要替高承烜着想的。
实际上之前孟氏那边隐晦施压把这差使交给高家时,本来是让高承烜来办的,许诺就是如果高承烜办的好,正好给他谋取个军功入仕。
倘若办不好的话,那么也不要说什么了,权当孟氏废物利用,毕竟擅长念书的高承烜,横竖已经毁容,不能按照计划中的成为孟氏在朝堂上的羽翼了,目前看起来他好像也没其他长处,用在什么地方不是用?
是高且仪不放心儿子的安全,更怕儿子年轻没经验,会把事情搞砸,代他前来不说,更是提前给高承烜安排了退路。
如此有危险他来扛,有好处则记高承烜头上。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公子这两年是越发的懂事了。”老仆安慰道,“往后必定会越来越孝顺的。”
说到这里,老仆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老爷,夫人素来得武安侯宠爱,还与孟二公子格外要好,何以……何以这样的差事,会落到咱们高家头上?”
也难怪他觉得奇怪,且不说高家作为孟氏最得力的钱袋子,地位特殊,向来在孟氏的众多姻亲之中,就是与众不同的;哪怕冲着孟碧晨在娘家的地位,怎么也轮不到高家做弃子啊?
“还不是那贱妇掺合娘家事儿惹得麻烦?!”高且仪沉默片刻,恨声说道,“非但带坏我好好的承烜,还……唉,这些都别说了,且做事吧!”
老仆呆了一呆才醒悟过来:八成,是武安侯府的兄弟之争,已经出了结果!
而且,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孟大公子孟伯慎胜出!
从高家成为弃子这情况来看,孟伯慎的胜出未必是他争宠争过了弟弟孟伯美,泰半是因为孟氏如今急需团结一致对外,不允许出现手足相残的情况!
所以孟伯慎与孟伯美兄弟之间多年明争暗斗落下的罅隙,需要一个替罪羊来下台,也是修缮双方的关系。
如高且仪所言,孟碧晨在娘家父母跟前再得宠,大事上头,她终究只是一个外嫁女,孟伯慎跟孟伯美兄弟,才是孟氏的血脉!
这位孟五小姐,所以被孟氏放弃,连带她的夫家,都被推入进退两难的险境!
老仆想明白这些之后,不禁暗叹一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孟氏如今尚未临朝称帝,就已经这样难伺候,将来就算践祚登基了,对我高家来说,又岂是什么好事?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阻拦老爷求娶孟氏女的!”
他是高且仪跟前的老人,是看着高且仪长大的,对孟碧晨并没有什么好感。
主要是孟碧晨作为武安侯夫妇的爱女,在娘家时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性,远嫁江南之后,仗着娘家撑腰,在高家十分的作威作福,不是欺负妯娌,就是藐视族人。
这些老仆作为下人还能闭口不言,但孟碧晨统共就为高且仪生了高承烜一个儿子,既不许高且仪纳妾,还把这儿子也朝目中无人教导,全没江南高家文雅含蓄的气度,老仆就十分看不过了!
他私下曾同高且仪进言过好几次,无奈高且仪一来不太拗得过妻子,二来高承烜生而聪慧,打小闻一知十、机敏非常,乃是个天生的读书种子。
高且仪看着这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曾得意的说过,就算别人有十个儿子,他就一个儿子,但他这个儿子,却比别人十个儿子加起来都有出息!
如此孟碧晨再在旁边帮忙说话,可不就对老仆的劝说左耳进右耳出了么?
这会儿处境凶险,主仆俩再懊悔前事,却也无力回天了。
是夜,雪虐风饕掩盖了满城骚动。
刺史府中,书房,数十支小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将室中照的明若白昼。
灯下容睡鹤与乐羊文打头,一众心腹皆神情严肃。
“茹茹走的基本就是几十年前的那条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说话的是乐羊文,他拿着容睡鹤案头作为陈设的桃果灵芝黄花梨嵌孔雀石玛瑙如意,在挂在壁上的舆图上指点着,“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三日之内,就会犯境。”
室中原本就严肃的气氛越发凛然,益州城虽然是州城,但实际上是从边城发展起来的,距离边线仅仅只有五十里不到。
对于男女老幼都在马背上长大的茹茹来说,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五十里的距离,一个时辰都不用,就能呼啸而至!
虽然不久前,盛家、宣于家以及冯家还有洛家联合的商队,太太平平的将一批辎重送到益州,但!
这批辎重大部分都是给养,却没有他们这会儿急需的守城器械。
最要命的是,这次来犯的茹茹,乃是从北疆金蝉脱壳的茹茹主力,单前锋就有五万人!
虽然说益州附近也驻扎了西疆军主力,但号称八十万、编制四十万、实际只有二十万不到的西疆军,承平日久,军备松弛,战斗意志一塌糊涂,战力跟茹茹压根没法比!
就算是二十万人全部拉出去,只怕也未必打得过这五万前锋,遑论人家身后还有大部队?
盗匪出身的吉山营,尽管没有正经见识过疆场厮杀,兴许都比西疆军争气点,问题是吉山营统共才多少人?
满打满算,五千都没有!
“最快的援军几时能够抵达?”匆匆返回的许连山眯起眼,脸上的刀疤在灯下望去格外狰狞,他闷声闷气的问,“如果援军不行,那咱们还是先预备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会儿又不是在海上了,郡王可是身负守土之责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其他人反驳他,“这不是现成给孟氏弹劾郡王的理由吗?就是高密王那边,为了世子考虑,必然也是幸灾乐祸的!”
许连山皱眉道:“但茹茹来势汹汹,咱们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不走,难道给益州城陪葬不成?!就算郡王这么一走,回去之后不太好交代,只要人在,终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高密王与孟氏勾心斗角多年,彼此都是根深蒂固,郡王年轻,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此刻怎么能退?”那人坚持道,“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机会掺合大事了!如今宜进不宜退,无论如何,也不能走!!!”
许连山冷然道:“不走?那就是以卵击石!你这是什么心思?竟要劝说郡王以身涉险?!还是收了谁的好处,存心激郡王身入险境?!”
见他们吵起来了,原本全神贯注看舆图的容睡鹤抬起头来,皱眉道:“都住嘴!先听乐羊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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