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委屈你了!”刺史府书房,下人已经进来收拾过,容睡鹤还换了一身家常衣袍,见许连山进来,点了点头,说道,“回头给你记一功!”
许连山行礼之后,抄手笑道:“郡王言重了,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就算功劳了?”
他今日在人前的争执以及种种质疑其实都是容睡鹤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在替吉山营的人问出疑惑的同时,也尽量少泄露一些机密。
毕竟容睡鹤嘴上说着吉山营与乌衣营在他看来都是平起平坐的心腹,左膀右臂并无高下,甚至因为目前的局势以及人数的缘故,他对吉山营比对乌衣营还看重点。
比如说吉山营的大当家吴旌出入刺史府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连盛惟乔这个郡王妃都礼遇有加;再比如说吉山营的军师乐羊文,是抵达益州之后没多久,就成了容睡鹤的首席幕僚,备受重用。
但实际上,容睡鹤真正信任倚重的,还是乌衣营。
这是因为乌衣营,或者准确来说,现在的乌衣营,是他亲自一手打造出来的,上上下下的人,他都知根知底了如指掌,用起来当然也是如指臂使;而吉山营却是他的老师桓观澜的手笔,之所以投入他麾下,也是因为桓观澜。
若说容睡鹤心思深沉,他那个老师更是深不可测。
当年轻而易举的从朝堂退下,又在告老还乡后不久倏然失踪,流落海上多年、明明被玳瑁岛的公孙老海主看成了烫手山芋,却迟迟不肯返回岸上,更无视一干子嗣以及门生为了给他讨公道的种种努力……若说他是绝望到了随波逐流,偏偏留下了无数暗子的记录。
那样反常的潜伏与箴默。
哪怕他对容睡鹤精心栽培、倾囊相授,就容睡鹤的为人,对这老师却是做不到全心全意的信任的。
所以对于吉山营,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一直是既要拉拢也要防备的想法。
是以才会安排许连山当众与人争执,一唱一和的控制住局面。
此刻见许连山推辞功劳,笑了一笑,也没坚持,指了下面前的座椅:“坐下来说吧!”
许连山应了一声,坐下之后,就道:“郡王,方才所议诸事,倪寄道几个您说您自会处置,也还罢了。卑职觉得,最难解决的,就是益州城附近百姓无法在茹茹兵临城下前撤入城中的问题。”
到底是积年的惯匪,又不是西疆子弟,他对于这些百姓的死活是无所谓的,此刻皱眉说着,“若是茹茹抵达之后,烧杀抢掠也还罢了,哪怕全杀了都无所谓!最怕就是裹挟,到底西疆军已经非常不可靠了,再摊上这种事情,风险实在太大!”
其实裹挟敌国百姓攻城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不少,应对之策摸索出来也就一句话:能救则救,救不了就杀!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冲散阵列以及冲上城头,那样等于被他们拉着陪葬!
要是容睡鹤已经在西疆有了根基,这个也没什么好讨论的,顶多多预备点兵刃箭矢,避免被炮灰耗费太过。
问题是容睡鹤来西疆前前后后半年都没有呢,西疆军除了倪寄道几个高层外,其他人八成都没见过他!
这么一支既不精锐、疏于训练已久、由于被克扣军饷贫病交加也是满腹怨气……的军队,不管是实际的战力,还是为国捐躯的决心,都实在不容乐观。
再看到父母妻儿什么的在城下哭喊哀求,许连山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觉得换了自己,那铁定是联合四周并肩作战的袍泽,一块儿杀了督战队,跑下城头去开门迎接茹茹。
反正西疆军比吉山营跟乌衣营加起来都多那么多,哪怕吉山营下手再狠,都不用大部分人哗变,少部分人起了反心,这俩营全部搭进去都不管用!
至于说茹茹进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可是不管!
许连山认为自己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对于益州城附近的百姓,当然就很上心了。
“我已命人去说服西疆军抢先赶往边境设伏,以这几个重镇为中心,互为犄角,以阻茹茹前锋。”容睡鹤说道,“到时候附近百姓听到消息,多半会主动奔逃州城或者后方。如此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逃出生天,至于说那些故土难离或者无力离开的,也只能放弃了,毕竟局势如此。”
这样的话,就算那些被放弃的人,全部都是士卒亲眷,涉及到的人也会比较少,哗变的几率,或者说哗变的规模,也会减小。
许连山忍不住问:“咱们能不能托词茹茹或者孟家乾什么的,先把他们杀了?这样应该更省心吧?”
这话才问出来,不止容睡鹤无语的看着他,连刚刚端了茶水进来的公孙应敦都嘴角抽搐:“连山哥,你疯了么?咱们现在已经不是海匪了!”
“这不是觉得挺麻烦的吗?”许连山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讪讪道,“以前出战,那就是杀啊!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其他凭什么,见到了先砍上几刀准没错的!哪里知道做了官军之后,还有这许多麻烦?”
公孙应敦见容睡鹤没阻止自己的插话,纠正他道:“现在还是一样啊,自己人不要动!但咱们做了官军,大穆百姓也是自己人了啊!”
又说,“方才吉山营的人,叫何英谦的那个,不是说了?小叔叔的目标可不止是西疆,既然如此,行事都要注意,免得将来被人拿去大做文章才是!这么着,这种杀自己人的事情,哪里能做?莫忘记孟家乾虽然到今儿个都起不来,他那个姑父高且仪,还有骠骑大将军拨给他的兵马,都在益州呢!这种事情要是被他们抓到把柄,还是在敌军犯境前夕,岂不是等于推小叔叔进火坑?”
许连山悻悻道:“我想着没准那些百姓的脑袋还能当战功呢!”
“你省省吧!”容睡鹤哭笑不得道,“既然上了岸,就按岸上的规矩来!再说咱们当年在海上,以少胜多的次数还少吗?什么样的狠角色没弄死过?怎么现在手握二十万大军,后方还有十万援军待命,人家茹茹不过来了个五万前锋,你就怕了?”
“当然没有!”许连山连忙道,“卑职只是怕您太费心了!”
容睡鹤道:“眼下不过是小打小闹,若是这点儿风浪都接不住,往后也别提了!莫忘记长安才是咱们的最终目的!”
这话虽然说的含蓄,话中之意却让许连山跟公孙应敦都有些热血沸腾,他们生长匪窝,以前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官军的一天,更遑论是立下多少为人臣子梦寐以求的从龙之功!
一时间都觉得即将到来的战争果然只是小场面了,答应一声,见容睡鹤没有其他吩咐,也就告退,继续各司其职。
而此刻,距离益州城三两日路程的官道上,临时搭建的营地内,吕时雨与程美竹正脸色铁青:“再派探马,去附近的村落里问!不可能就这么一条路!”
无怪这大半夜了,他们还这么心急火燎:之前探马在官道上发现大坑,吕时雨与程美竹判断是有人想迟滞他们的速度,所以令程美竹带人先行探路,以作准备。
结果程美竹领命之后,一路小心翼翼的摸到那窄谷前,却始终风平浪静。
但很快,一行人就懵了!
因为窄谷内外都没有埋伏,也不需要埋伏:这谷被堵起来了!
前面说过,这窄谷本来就非常狭窄,一线天都不是很名副其实,因为有的路段抬头压根就看不到天。
所以这地方既容易堵塞,关键是清理起来说不出的麻烦!
程美竹让人散开之后占据了有利地形,确保不会在清理的时候为人所趁后,下了马,亲自带人进去清理了一段,想看看能不能打通一条路出来,让大军可以通过。
结果他忙乎了半天,后面大部队都赶上来了,也才清理了数丈之远,而堵塞物却还是结结实实的看不出来通道的痕迹!
“看这泥土的痕迹。”这时候吕时雨接到禀告,驱马过来观看,见这情况,皱着眉同左右说,“很多根本就是官道上挖过来的,就是那些坑!”
大部队上来之后,清理的速度却依然无法加快:谷太窄了!一次就能进去那么点人,多了之后也没地方下手,不过是站在后面看着。
吕时雨于是派遣擅长飞檐走壁的军中高手,从旁边的山崖上绕去窄谷两侧峭壁的顶端,让人系了绳索,下缒查探。
结果这一查探,发现五六里长的窄谷,足足堵了三分之二!
“照目前的进展,彻底清理至少要耗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吕时雨估计了下,就叫人从谷里喊出程美竹,“咱们耗不起的,郡王妃更耗不起!这样,让士卒们去四周寻找向导,看看有没有小路之类的?”
然而士卒们虽然确实从附近找来了一些猎人、山民之类的黎庶,却无不一口咬定这条窄谷就是唯一的路径,此外只能绕出百里之外了。
吕时雨所以吩咐撤出窄谷数里,安营扎寨,以商讨对策。
只是商议来商议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绕路。
问题是找过来的向导根本提供不出新的路径,今天还能说是仓促之间去找的,都是在附近问的,兴许有疏漏。
万一明天后天找的人也说没有……那,怎么办?
吕时雨与程美竹正自头疼,偏生这时候亲卫来报,说是盛惟乔派了侍女过来询问,为什么队伍先是停下,继而后退,是否窄谷那边有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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