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孟归羽收到用最快速度传过来的书信时,非但没有为那伏真的终于松口感到长出口气,反而瞬间拧紧了眉头。
专门负责私下跟那伏真联系的孟归瀚看见,不解的问:“六哥,这不是好消息吗?哪怕那伏真提出了条件,可是就算他不这么要求,咱们自己岂非也不希望密贞活下来?这条件正是顺水推舟,一点都不为难咱们啊!”
“我当然希望密贞就这么折在西疆!”孟归羽脸色阴沉,缓缓说道,“问题是,那伏真身为一国之君,如今挟举国之势,进犯我大穆,要求我跟他里应外合对付密贞也还罢了……你只看他信中措辞之严厉,足见他对于密贞是何等的忌惮!”
“那伏真算算年纪,是密贞祖辈的人物了,早年受挫,后来还能翻身,足见才智。”
“这样的人物都对密贞如此小心翼翼……你说倘若密贞这次还能逃出生天,咱们该如何自处?!”
孟归瀚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六哥,现在说这些话都没什么意思……毕竟就算咱们这会儿转向密贞投诚,有用吗?”
“我不是在感慨。”孟归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设法联络逆王容菁?”
孟归瀚一怔,道:“六哥的意思是……?”
“逆王容菁如今的余孽都由宁威侯徐子敬在打点,徐子敬与盛家关系密切,此举必然是给密贞代劳的。”孟归羽缓缓说道,“容菁素来不喜密贞,对于如今战败之后只能投靠密贞,还被吞噬势力之事,必定暗存怨怼!当然凭他自己,这会儿也是敢怒不敢言。若果咱们愿意伸出援手,他多半也是希望密贞兵败身死,然后他反过来接手密贞的势力的!”
“但宁威侯也不是省油的灯!”孟归瀚踌躇了会儿,说道,“尤其公孙夙几个,之前趁着咱们攻打长安之际,接上家眷逃之夭夭……这会儿根本没有能够威胁到宁威侯的把柄在手,如果是实打实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的话。六哥,我觉得还是有点悬,那毕竟是凭真本事坐上北疆军统帅过的人物,可不是三哥能比的!”
孟归羽哂道:“公孙夙是已经走脱了,但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跟宁威侯关系密切的人在手?”
他眯起眼,提醒道,“你忘记之前底下人去追杀容菁未果,拦截下来的一批高官显宦了吗?内中有一户,好像姓邬?据说是宁威侯之前的亲家?”
长安兄弟商议如何给容睡鹤挖坑之际,容睡鹤却正同左右指点着舆图:“孤不战而走,主动放弃了益州等地,那伏真必然认为孤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惜直接丢下西疆,撤回中原!如此,他的首要之务,就是将孤阻拦在腾山之前!毕竟腾山这等险要之地,只要有个一万守军,就算是十数倍的人手,也难以攻克!到那时候,那伏真必然不敢奢望还能对孤做什么!”
“如果孤所料不差,那伏真这会儿应该会聚集麾下战马,令精锐夜以继日的追赶上来,进行截杀,以拖累孤之行程。”
“同时与孟归羽或者腾山守卫之类的联络,在孤抵达腾山之际,关闭城门,将孤阻挡在腾山之下!”
“如此里应外合,以绝孤之生路!”
说到此处,他哂笑了一下,道,“既知他这几手,孤要是还一门心思朝中原走,岂非太顺着他了?”
乐羊文适时接话:“却不知道郡王有何对策?”
容睡鹤指了指面前的舆图:“让老弱步卒护送百姓前往腾山叩关。至于北疆军,则全员前往烟波渡备战!”
“烟波渡?”乐羊文跟左右交换了个眼色,不解的问,“郡王为什么要选择烟波渡?”
“一来茹茹生长草原,平生未见大海,不惯水战。而西疆最烟波浩渺的一段水域,也就是烟波渡了。”容睡鹤说道,“二来那伏真当年正是在这附近为孤劝降,如今孤再择此地,就是要告诉他,孤当初敢放他,自然有把握再次擒他。”
“不但有这样的把握,甚至连地点都不需要变!”
“三来此地是从西疆前往北疆的路途,不管是孤这一行人去跟北疆军汇合,还是北疆军从夏州前来会师,都不耽搁。”
“四来么……”
容睡鹤微笑起来,“孤从之前塞厉兵败起,可是就在烟波渡左近,为今日之战做准备了!!!”
最后一句话令乐羊文等人都十分惊奇:“郡王当时做了准备?是什么样的准备?”
但容睡鹤但笑不语,显然不打算提前说出来,却严肃了神情,开始发号施令。
众人连忙敛了疑惑,肃然待命。
西疆大战在即,长安的皇城内,也是一片肃杀。
缕音跟缕心看着面前的甲士,脸色煞白的瞪着孟皇后:“你会不得好死的!!!”
孟皇后脸色也很苍白,不看她们,只低声吩咐甲士:“将人带去后头关起来,好生对待,不要为难。”
片刻后,接到消息匆匆而来的孟归羽诧异问:“听说十四妹妹将心腹宫女给软禁起来了?又叫禁军送信令为兄前来商议要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两个宫女是为我好,但她们的建议与我的想法相左。”孟皇后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抬头时露出的气色之差,让孟归羽十分惊讶:“十四妹妹!你这是?!”
皇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把握,六哥会一定站在我这边!但我这会儿,也只能求六哥了!”
孟归羽心念电转,瞬间就在心头浮上了七八种可能,不动声色的问:“十四妹妹但说无妨!我都说过了,如今孟氏就剩咱们这几个人,我也素来将你当成同胞妹妹的,却有什么话开不了口呢?”
“我……”皇后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清过场了,此刻张着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就毅然决然道,“我怀孕了!”
“……………………………………………………”凭孟归羽询问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好些猜测,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足足冷静了半晌,才问,“是谁的?”
皇后面无表情:“不知道!”
孟归羽再次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逆王容菁占着长安,你跟春来在宫里无人理会的那段时间,还是被缕音等人救出皇宫之后,前往上林苑的途中?”
“如果一直有缕音他们一群人护着,我哪里会吃这样的亏?”孟皇后攥紧了帕子,轻声说道,“是在宫里……逆王容菁没有故意为难我,但也没有给我面子。戍卫的禁军,不是被杀,就是被调走,要不就是怕惹祸上身,自己走人。不但禁军,底下人也是,宫女,内侍,一个个担心慢一步就走不掉一样……”
“只有春来留了下来,可是春来一个弱女子,哪里保护的了我?”
“我本来想死的。”
她伸手抚过咽喉,抬眼看着孟归羽,“六哥难道没觉得,从在上林苑里相见起,我的嗓音,有些改变?”
孟归羽思索了下,点头:“确实不如从前清脆甜润。”
“这个自然。”孟皇后淡然说道,“毕竟是悬梁失败被救下来,又没得到及时诊治,还能说话,就是谢天谢地了……本来我是铁了心的一死了之,可是春来将我救下来之后哭着求我想开点,看着她,我就想起来这辈子,忽然就不想死了!”
“而且,次日,缕音他们就摸进了宫……想想也是讽刺的很!”
“如果他们早一日找到我,该多好?”
“虽然后来他们将那禁军找了出来,千刀万剐……”
皇后意兴阑珊的闭眼,“终究是……晚了!”
“……”孟归羽深吸口气,急速思索了片刻,问,“十四妹妹,既然你跟孩子的生身之父并非两情相悦,这会儿同我说这事儿,是打算让我给你弄堕胎药,还是,设法留下来孩子?”
这么问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皇后的选择了。
毕竟缕音跟缕心就是因为建议同皇后相左,才会被皇后喊进侍卫软禁到后殿。
而那俩宫女只要不是恰好都坏了脑子的话,是不可能劝说皇后留下并非皇帝的骨肉的。
显然,孟皇后乃是出于希望留下孩子,这才要找自己。
“如果乖儿是十一姐姐的骨血,那么按照血缘也是我外甥。”孟皇后张目,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有他作为慰藉,也未必需要留下一个父不详的子嗣作伴。但六哥您亲口告诉我的……他不是!”
“我也不想照姑姑的意思,去抚养舒氏贱婢的亲生子!”
“所以……”
她咬了咬唇,目光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转为坚定,“所以我想留下他!”
“你这么确定是男嗣?”孟归羽闻言,眯起眼,问,“你请太医看过了?”
“没有六哥的帮忙,我怎么敢请太医?”孟皇后摇头,“不过是不是男嗣很要紧吗?毕竟十一姐姐,当初可是生了一对双生子!既然如此,我是她嫡亲堂妹,为什么就没有双生子的福分?”
“何况……”
她突兀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区区昭仪,就算是天下闻名的宠妃,也不过是个小妾吧了!她生的到底算不上正子嫡孙,哪里有中宫嫡子,更能证明上天对陛下,对六哥你的垂爱,是不是?”
“……乖儿与你我并无血缘,所以要舍弃也没有什么。”孟归羽缓缓点头,说道,“不过,十四妹妹你迄今都没有侍寝过,这会儿发现身孕,至少也有一个月上下了吧?这么长的日子,偏偏还赶着你身处兵荒马乱之中!要想瞒过去,可不容易!”
孟皇后起身离座,跪下,道:“正是不容易,所以只能求六哥帮忙!”
“你我兄妹,我也不瞒你。”孟归羽看着她,没有叫起,也没搀扶,只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就是幼主的将来……你可有什么想法?”
“如果我不能生下男嗣,那么以我男嗣身份承位的幼主,六哥该知道,就如今日的乖儿一样,我是不可能为他的将来违逆六哥的。”孟皇后立刻说道,“如果我生下来的是男嗣……且不说我自来就没什么野心,所求也不过是堂堂正正、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算我有什么野望,六哥以为,没了您的帮忙,我能做什么?”
声音一低,“再说,孩子的底细都全部告诉六哥了,六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归羽思忖片刻,最终微微颔首:“你这事情虽然做的亏心,然而陛下左右也是对你不起。我是你兄长,当然没有说胳膊肘朝外拐,帮陛下拉偏架的。你决定留下这孩子,混淆血脉,当成皇嗣……我也就帮你这一回!”
“只不过,姑姑跟前,你自己斟酌着点儿!”
“别叫她老人家受到什么刺激!”
孟皇后暗松口气,虽然她行动之前就觉得八成会得到孟归羽的支持,然而到底还有两成的不确定。
这会儿见孟归羽开口允诺,方才放下心来,暗道这一关可算是过了,微笑道:“六哥放心!我想我有身孕,姑姑总不至于像对舒昭仪那样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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