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听得是玄之又玄,如坠云雾之中,不得其法。李牧偷瞄俩人的表情,心想,我就不信你俩还能豁出脸问我?这要是问了,岂不是显得很无知?
长孙无忌和王珪对视了一眼,李牧想得到的,他们岂能想不到,但是若不问个清楚明白,今日算是百来一趟。二人目光较量,都想让对方开口问,承担这份无知,对峙许久,还是王珪败下阵来,开口问道:“侯爷,老夫年迈愚钝,实在是没有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还请侯爷详解。”
怎么还糊弄不过去了啊!
李牧暗道失策,面上却波澜不惊,努力回想王守仁传中的内容,一副淡然神色,叹息一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学富五车,饱读诗书,千年门阀世家出身的王侍中,竟然连这等浅显的道理都悟不透!”
王珪涨红了脸,闷声道:“实在是无从捉摸,还请侯爷明示。”
“也罢,那我就简单说一点,不能说多,说多了,你们听了去,也成了我的弟子,辈分不好算。”李牧刺激王珪一下,却也适可而止,没有过分,继续道:“所谓知行合一,首先要做到,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与行是一回事,不能分为“两截”。不可“知而不行”,寄希望于让学生明白道理后,自觉地去按照所学去做。这是不现实的事情,因为人是有惰性的劣性的,若无人从旁引导、规范其言行,他自己很难要求自己。”
“这是说知对行的影响,而反过来。行对知也是有影响的,一个人若每天都在做好事,他即便不懂他做的事情,好在哪里,但他的道德也不会差,不用人教,他也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这便是行为反过来影响思想的例子。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不能算真知。知,无不行,而自觉的行,也就是知。这便是知和行的相互关系。”
作为明代精通儒释道三家学说,并取其精华,成就阳明心学的一代宗师。后人将其与孔孟程朱并列,足见王阳明的地位。考虑到清代对汉文化思想的打压,王阳明的心学可以被视为儒家学说的高峰之一。在唐朝提出这个思想,绝对具有一定的先进性。
长孙无忌和王珪二人,都是接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的人。学问上,虽不如大儒,却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李牧这一番话,点出了王阳明知行合一学说中的一个重要的观点,即知与行的辩证关系,二人听过之后,联想到曾学习过的儒家思想,都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牧,心中哑然。
在李牧说出这一番话之前,他们都多少怀疑,李牧到底是真心教导,还是借机报复。而听过李牧这一番话之后,二人明白,这次又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一番深刻的道理,绝非心血来潮能够编纂出来的。而李牧没有像孔颖达那般生硬地宣讲,而是处心积虑,想尽办法,让学生们通过行而领悟知,这怎么可能是不真心传授?
二人不约而同起身,向李牧施了一礼。李牧赶紧避让,说归说闹归闹,他的年纪和身份,还真当不起长孙无忌和王珪的礼。
李牧装出一副讶然的模样,赶紧扶起二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如何当得起啊!”
长孙无忌叹道:“我二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礼,是应当的。”王珪也赶紧接话道:“谁能想到侯爷嬉笑之表象之下,竟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果然不愧是天赋奇才,我等望尘莫及也。”
“都是虚名而已。”李牧连连摆手,道:“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世人对我误解颇多,无所谓啦。”李牧瞄了一眼二人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道:“哎呀,二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想让二位帮我个忙,你们看这……”
王珪正要一口答应,长孙无忌忽然给他递了个眼色,王珪赶紧把嘴闭上了。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今日太晚了,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谈,不急在一时。”
“其实也没几句话就能说明白,国舅,是这样……”
“多谢你对犬子的照顾,改日我设宴款待你,到时再说。”长孙无忌打断李牧的话,又给王珪递了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俩就告辞了。你忙活一天也累了,早点歇息。”
“国舅,其实”
李牧看着长孙无忌和王珪匆匆而去,心里暗骂。都说长孙无忌狡猾如狐,他今日算是领教了。这厮定然是看出自己刚刚的语气不对,猜到是跟李世民发生了矛盾。处在他的立场,怎么可能去为了李牧跟李世民闹别扭,所以干脆不给李牧说出来的机会,直接跑了。
从门口出来,二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并驾而行,王珪撩开帘子,对长孙无忌道:“辅机,方才你使眼色给我,什么意思?李牧轻易不求人,正好卖给他一个人情不好么?”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长孙无忌没好气道:“李牧如今的势力,比之你我,也就差个底蕴罢了。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很明显是受了气,谁能让他受气?除了陛下,没有第二个人。你愿意为了他,给陛下添堵?你该谢我,若是让他说出来,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个道理,想不明白?”
“原来如此。”王珪恍然大悟,突然又开始担心了起来,道:“可是你我二人如此遁逃,他拿世子和舍弟出气,又该如何?”
“放心吧。”长孙无忌叹道:“虽说咱们做得不地道了些,但观李牧言行,也不像是个会随便报复的人。既然确定了他是真心教导,我也就放心了,其他的事情,我也懒得过问。”
王珪点点头,道:“说的是,只要是真心传授,我也放心了。”
帘子放下,二人各自回府。
也是巧了,长孙无忌刚从车上下来,正好看到长孙冲到家。和早晨离开的时候一样,他依然是跑着回来的。习惯已经养成了,若是现在让他乘车,他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看到长孙无忌,长孙冲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跟我来。”长孙无忌说了一声,带着长孙冲来到了书房。父子二人隔桌案相对,良久,长孙无忌开口:“你今日去做什么了?”
“去了山谷,做了榫卯,学院的工期紧……”长孙冲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下一刻,长孙无忌便会暴怒。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长孙无忌竟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一脸欣慰。
“今日我去见了李牧,知行合一的思想,让我大开眼界。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作为父亲,我也觉得很高兴。挺好,不错。”
“欸?”长孙冲有点懵,呆问道:“父亲,你去见了恩师?”
“嗯。”长孙无忌点头,道:“他还跟我说了你学木工的事情、”当下,长孙无忌便把李牧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完,长孙无忌欣慰道:“如此深奥的道理,你能在十日内领悟,已经是不凡了。为父为你感到骄傲!”
“呃”长孙冲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最后叹了口气,耷拉下了脑袋。长孙无忌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奇怪,皱眉问道:“怎么,莫非李牧骗我?没有此事么?”
“这、”长孙冲又叹了口气,膝盖一曲,跪在了长孙无忌面前,道:“父亲,孩儿惭愧。刚刚父亲说得道理,其实孩儿并没有领悟。有负父亲和恩师的期望,孩儿大罪也。”
“什么?”长孙无忌万没想到会是如此,拧起眉头问道:“可是李牧对我说……”
“恩师的话句句属实,只是……”长孙冲更加不敢抬头了,小声道:“真实的情况是,孩儿问了恩师三次,恩师都没作答,只是让孩儿自己想。孩儿愚钝,只当是恩师不爱搭理。便不敢再问了,又过了五日,担心恩师生气,才对恩师说,孩儿领悟到了,实际……孩儿只是摄于恩师威严,无奈之举罢了。唉,孩儿实在是愚钝,竟然半点也没看出恩师想要传授的道理,孩儿惭愧至极,丢了父亲的颜面,令我长孙氏蒙羞,孩儿惭愧……”
说着,竟然伤心大哭了起来。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与李牧说话的时候,听李牧说长孙冲愚钝,还兀自不是很服气,现在看来自己的宝贝儿子,比李牧形容得更加愚钝啊!
这……
还好李牧不在旁边,否则他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看着痛哭流涕的长孙冲,长孙无忌也是不忍,弯腰把儿子扶了起来,道:“孩子,你别气馁。等会我把刚刚听李牧说的,关于“知行合一”的事情,详详细细再跟你说一遍。你拿笔记下来,慢慢的揣摩。总能有所领悟,千万可别让他知道真实情况,否则,他会看轻你的呀。”
“孩儿知道了。”长孙冲抹掉眼泪,拿过纸笔准备记录,忽然他抬起头:“孩儿太愚钝了。”
长孙无忌摇摇头:“非汝之过,是李牧太过于妖孽而已,如此,你更应好好的学,懂吗?”
“嗯!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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