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了好久,姥爹也想不起足够让谢小米在下一世留下痕迹的事情。姥爹此时才悔恨谢小米在世时没有多了解她一些。
泽盛晃了晃那个捕梦网,说道:“马秀才,你不要忧虑。只要谢小米的阿赖耶识在梦境里体现,被我捕捉到,我就能将转世的她找出来。找出来之后,你跟她说起她前世经历的一些细节,很可能由此引发她的阿赖耶识发芽生长,从而记起前世的大部分甚至所有事情。到时候她就能记起你,记起修炼的事情。”
阿赖耶识是种子识,就如前世留在今生的种子一般。有的种子一辈子也不会发芽,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情况;有的经过引导会发芽,如转世灵童,转世活佛之类经过经书熏陶和引导才能记起前世;有的不用经过引导就会发芽生长,如九一道长还有极少难得一见的人。
如果真的能找到谢小米的转世,姥爹再带她到前世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给她讲一讲前世的一些重要事情,说不定确实能将她的阿赖耶识唤醒。
可姥爹再清楚不过,要想让谢小米记起前世,首先还得要找到转世的谢小米。如果找不到转世的谢小米,这一切都是空谈。
“泽盛,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想要找到谢小米无异于大海捞针。每天有这么多人出生,我们还不知道谢小米具体的出生年月日,不知道她会在哪个地方转世,那搜索的范围就太广了。”姥爹望着漫天飞舞的萤火,神情落寞。那不是希望之火,而是希望燃烧之后的火焰,连个灰烬都不会留下的火焰。
这世间万物就在这样的火焰下燃烧,在人们看不见感觉不到的时候燃烧。
姥爹忽然感悟到万事皆空的道理。这萤火之下的画眉村就如正在燃烧的庞然大物。这里的人,畜,房屋,树木,土地,池塘,石头都在燃烧。所有能看到的,能听见的,能摸到的,能嗅到的,都是这个世上的幻象,都会转眼即逝。所谓过去,所谓现在,所谓将来,都在这萤火中燃烧毁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里曾经生活过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畜,还有房屋,树木,土地,池塘,石头,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死亡,倒塌,干枯,风化,一如被烧掉的干柴。现在正在被烧,以后还将烧掉。
具象的东西都无法永久,唯有阿赖耶识在其中一直流转,不生不灭。
可是这阿赖耶识绝大部分处于睡眠状态。
泽盛将捕梦网收起,插在背后。他仍然充满信心,说道:“正如你所说,出生的人太多,地方也太分散,我们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许多高人转世之前会留下一些信息,活着的人可以根据他们去世之前留下的信息获知高人转世的情况。”
经过他的点拨,姥爹想起在西藏的时候听说的一些事情来。活佛转世之前大多会留下一些偈语或者字画之类的东西,暗示自己将在哪里转世。可是姥爹对这些事情只是略有涉及,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深。
“走,我们去找罗步斋!”姥爹急忙往回走。罗步斋原来是阿爸许,虽然是羌族之人,但是萝卜寨地处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对藏族也相当了解。如果找他询问一些藏地转世的事情,他应该知道一些。
走到半路,姥爹这才觉察到自己差点暴露罗步斋的真实身份。罗步斋本是姥爹给他另取的名字,外人并不知道罗步斋原来的身份。倘若让泽盛一起听罗步斋讲述他在藏地的见闻经历,泽盛难免不会怀疑罗步斋的身份和背景。
倘若泽盛对罗步斋的身份和背景起了疑心,说不定就会用刚才捕捉梦境碎片的方法来捕捉罗步斋的梦。一旦泽盛从他的梦境里发现了他已经死去的真相,那就是姥爹让他陷入险境了。
姥爹暗自忖度,泽盛或许会说给罗步斋听,罗步斋听后必定惊恐之下魂消魄丧;也或许不会直接说给罗步斋听,而以此要挟我。这两种情况都有百弊而无一利。
另外,如果自己对谢小米的转世表现得过于急切,泽盛说不定也会因此故意为难,借此要挟。毕竟泽盛的来头太大,不得不提防。假若泽盛是饿得将死的人,没有任何背景,得了自己的解救才活下来,他是因为感恩戴德才做这些,那也合情合理。
种种考虑之下,姥爹停住了脚步,说道:“今晚太晚了,不能因此谢小米的事情打扰罗步斋的睡觉。他帮我管账房的事情,事多且杂,非常辛苦。再者,账房的事情也是大事,出了差错非常麻烦。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转世之事来日方长,不用急在一时。”
泽盛心有不甘,仍想立即去敲开罗步斋的门,但听姥爹这么说,只好忍耐道:“马秀才说的是。”
泽盛还不太熟悉马家老宅的格局,所以姥爹先送泽盛回屋。
姥爹从泽盛的屋里出来,外面的萤火已经全部消失。
没有泽盛的辅助,姥爹无法看到梦境碎片。
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虽然看起来不一样,但是它跟恰才看到的世界并没有区别。生的照样生,死的照样死,消散的照样消散。过去,现在,未来,依然都是飘忽不定。世界在燃烧变化,人们在记起又遗忘。似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可人人都又有想留住想让它永恒的东西。
姥爹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注意到泽盛没有跟来,便偷偷溜出,直奔罗步斋的睡房而去。
竹溜子本在姥爹房间的房梁上睡觉,见姥爹来了又走,急忙从房梁上溜了下来,跟在姥爹后面奔跑。
姥爹去大云山数日未回,竹溜子的烟瘾犯了却没有姥爹的烟可吸,早已难以忍耐。姥爹今日回来后却忙着给人掐算预测,也没有吸烟。竹溜子只好继续忍耐。它以为晚上姥爹会在屋里悠然点起烟来吞云吐雾的,结果姥爹又早早去找从大云山带来的人了,还是没有抽烟。竹溜子失望之极,只好继续忍耐,希望姥爹回屋睡觉之前抽烟解乏。可是才盼到姥爹回来,他却立即又走。竹溜子如何不急?
姥爹早已看出竹溜子烟瘾已犯,他给人看相的时候,竹溜子就躲在头顶的房梁上东瞄西瞄,馋相毕露。如果它修炼得跟李家坳的拜月野猫一样能说人话了,指不定会当着众人的面对姥爹喊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抽烟?到底给个准信啊!”这样的话来。那样的话,肯定会吓得众人逃散。
姥爹心有不忍,停下来,看了看竹溜子。
竹溜子两颗细小但漆黑的眼珠子也盯着姥爹。
姥爹回到屋里,拿了烟杆烟袋,然后再向罗步斋的房间奔去。
竹溜子兴奋不已,一溜烟从姥爹后面蹿到姥爹前面去了。在姥爹还没来得及敲门之前,竹溜子就撞了罗步斋的门好几下,发出咚咚咚的类似敲门的声音。
“你也太着急啦!你应该学会忍耐。”姥爹对着急不可耐的竹溜子说道。
说完这句话,姥爹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就带着泽盛来找罗步斋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身为人,尚且这样,何况小小的竹溜子?
罗步斋听到敲门声,立即起来开门。
开门见是姥爹,又见他拿着一杆烟枪一个烟袋,他迷惑道:“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到我这里抽烟吗?”
姥爹指了指从罗步斋脚下穿过的竹溜子,说道:“抽烟是为它。我来找你是另有重要的事情想问。”
“那个瓜尔佳氏的人怎样?”罗步斋一边关门一边问道。
姥爹没回答他,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将烟点起,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竹溜子早已麻利地顺着墙角爬到了屋顶,又爬上了房梁,只等腾空而上的烟雾了。烟雾一到,它便忙将脑袋伸进烟雾中吸气。
“他确实有些神通。”姥爹说道,“不过今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他,再说你比我还不了解他,问你也是白问。”
“你是要问谢小米转世的事情?”罗步斋越来越了解姥爹的心思。
姥爹点头道:“是的。刚才泽盛的话点拨了我。我记得藏地的活佛都有转世这一说,有的活佛转世之前会留下一些预言或者其他有暗示的东西,以便他的追随者找到他的转世。你是那个地方的人,应该知道其中细节吧?”
罗步斋道:“你的意思是,谢小米也可能留下类似的信息?”
“不能确定,但值得一试。”姥爹道。
罗步斋坐了下来,说道:“以前在萝卜寨的时候,确实了解过这样的转世方式。大多数前世活佛圆寂前总会提前作出转世的遗嘱,或口头传授或文字记述,提示出自己理想的转世方位,有的甚至会指出具体的地点、来世的生身父母名字。前世活佛的这种神秘的带有预见性的遗嘱叫做预言。第一位先预言再转世的人名叫噶玛拔希。他把自己的下一世教法继承人出生地确定在拉朵方向,提供了转世灵魂托生的方位线索。”
“噶玛拔希?”姥爹沉思道。姥爹记得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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