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谦出门后派了个人到别院正堂的偏厢去找陈道坚。
各人不随徐子先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多半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事,陈道坚负责的是团练和侯府的公文书写,下发,记录,归档,侯府各官庄的财赋收入,人丁分配,这些事也是陈道竖和孔和两人负责。
侯府加上团练,几千庄户和近两千的团练和牙将,各种大小事情都要记录归档,比如团练武卒的籍贯,身状,家庭人口情况等等,徐子先也就是通过这些档案来处理团练内部的事情,包括替有后顾之忧的武卒家属修养济院,也是从这里得出的结论。
另外每个人的训练情形,隔几天一次汇总,每个月俱有详细记录。
陈道坚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有明显的墨迹。
“牢之。”傅谦短短几句把前因后果说了,然后道:“现在有空去看汀州运过来的兵器么?”
“上有命,不敢辞。”陈道坚长身玉立,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随意的道:“等回来之后,再继续做手头的事好了。”
“硬笔写字,还习惯吗?”
陈道坚此前是正经的儒门弟子,秀才身份,一笔馆阁体的毛笔字写的相当出采,字迹饱满圆润,字如其人。
现在公文写作,徐子先觉得有人用毛笔,有人用硬笔,规范不一,而且会彼此影响到速度,所以前一阵下了一个札子,令侯府并团练所有吏员,一律用硬笔书写公文。
陈道坚道:“倒是还好,有几个老夫子不太习惯,嚷嚷了几天也就好了。”
傅谦笑道:“太祖年间就说硬笔好,结果二百多年,还是有硬笔和毛笔之争谁不知道毛笔写字好看,可倒是和硬笔比快啊。”
陈道坚不出声,他对此事的态度和傅谦不同,不过,同僚之间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争执,并且,到底是世子下的命令,陈道坚只能遵从。
两人到门口时,见高时来带着一队少年牙将已经持着长矟或按着障刀在门前等着,傅谦知道是徐子先的安排,当下向高时来点了点头,这个少年哨官还了一个军礼,众多少年牙将都很喜欢傅谦,各人都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傅谦喜欢设计营造,林九四等人都是傅谦带着,军营和明堂,还有校场,都是傅谦带人修造,所以在武卒和牙将群体里,傅谦人缘很好。
何家送来的武器样品都摆放在镇上一个大院子里,是何家一个管事临时租用的。
武器都用油布包裹着,兵器上也抹了油,包管的很好。
傅谦看了两包,斧子都是长柄巨斧,大约十五斤左右的重量,斧身闪闪发光,刃口开过了,打磨的很锋利。
十几个少年牙将按着刀或是举着矟站在院落里,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这些长柄巨斧。
“这是世子的想法。”傅谦对陈道坚道:“破阵之时以巨斧居中,以力士持斧破敌阵,当者辟易。”
“就怕斧子太重。”高时来在不远处说道:“没几人能砍劈几下。”
十来斤重说起来是不重,但挥劈格档,力气小了肯定不行,而且可不是劈砍两下就完事了,一场激战下来,挥砍几十下上百次也很有可能。
且砍在人身,砍甲斫骨,力气小了可是真的不行。
“你们还小。”傅谦回头对高时来几个笑道:“武卒里有不少三十左右的壮汉子,应该能用着试试。”
高时来点点头,他感觉巨斧可能是世子失败的试验,最少他本人不是很看好。
但陌刀真是好东西。
其实长矟的形制和陌刀相似,都是扁平的矟头和刀头,中间尖口两侧开刃,可以戳刺也能挥斩。
不同的就是长矟比陌刀的刀头要小的多,长矟更近长矛,陌刀看起来威力要大的多。
何家的管事这时说道:“陌刀打造着实不易,用铁要好,否则抖起下都能断折,刀头要千锤百炼,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打造太麻烦,用铁也多,每柄造价都是不菲。眼前这二十把是我们造出来给世子赏玩的,恕在下直言,想叫一千多武卒大半用陌刀,就算南安侯府收入高,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陌刀这东西源自前唐,大魏曾经也批量装备过军队。
但正如这姓何的所说,打造陌刀的手艺相当复杂,很多铁匠干不来这个活。而且用铁必须是上等精铁,否则一场仗打不完就得换刀。
就算是精铁制成的陌刀,冲锋陷阵之后一般也是毁损了。
千人左右的陌刀队,打一场仗要毁掉几百柄陌刀,甚至更多。
一柄陌刀最少在十贯以上的造价,要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战,用几千上万人的陌刀队,一场仗不管输赢,陌刀先用掉几十万贯,这种仗就是富如大魏也打不起。
陌刀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由来并非无因。
傅谦嫌这个姓何的说话难听,可能是何家毕竟远在汀州,并不知道南安侯世子行事考虑周全,下决断并不随意,很有可能是把徐子先当成了一个富裕侯府的纨绔子弟,拍拍脑袋就下决断。
他暂时不出声,着人继续打开油布包裹,要逐一查看。
姓何的管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今天不是杨英明带人来,侯府换了人过来查看和洽谈,他感觉情形不妙,傅谦查看的相当认真,这叫姓何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矟头打造的很粗糙,边缘还有没打磨好的铁锈毛刺放了几年了?”
“这障刀用的什么铁?生锈了?卡口居然卡不住?”
“除了送呈世子的长斧,陌刀,矟,刀,俱不合格。”傅谦看了十几包后,脸色逐渐变为凝重,也是很庆幸没有上杨英明的套。
这些矟和刀,多半是劣货,用铁不好,手艺也很差。
何管事的脸色变得相当差了,他道:“给团练武卒用的兵器,何需太好?我们的价格也并不高,此前漳州城防营订的几千柄矟刀,也是同批次出产的,汀州何家的铁,当然是好铁,工艺是马虎了些,但厢军和团练向来就是这样,老实说,用好的也是白给。”
“要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傅谦不想辩解太多,尽管眼前的一伙少年牙将脸色涨脸,显得相当愤怒。
“南安侯府要是这样,”何管事相当愤怒的道:“以后我何家不会再供给侯府精铁和武器,不伺候了。”
“悉听尊便。”
何管事出奇的愤怒,当然也不会把制好的陌刀和长斧交给傅谦等人。
何家也来了不少人,一群人摩拳擦掌的样子,不过看看手持长矟和按着障刀的牙将们,又把这股子气势给强按了下去。
傅谦出门后,陈道坚跟出来道:“向例给厢军的兵器,倒是确实都是这样。我们武卒现在用的兵器,也不比眼前这些强到哪去。”
傅谦道:“南安团练就是要与众不同,看来只能高价向张家买了。”
南安这里还有汀州张家的分号,早前也询问过价格,上乘质量的兵器要价当然也是不菲,何家的要价要低些,但当时声明质量需和禁军相当,现在看来,是何家言而无信。
大魏的兵器,禁军的当然不是给商家胡乱打造,京师有兵器监,各路驻守的禁军武器是直接从京师发运。
福州禁军的兵器不是从北京京师发过来,而是江陵兵器监制造发运。
厢军的武器就是地方官府负责发放,由各大商家承接制造,质量当然差次不齐,不过一般来说质量确实是如何管事说的那样,大多数都不怎样。
“要紧的还有甲胄。”傅谦冷笑道:“一领锁甲最少四十到六十贯,铁甲要在八十贯到百贯左右的价格,何家真是短视,两到三千领锁甲和铁甲,好几十万贯的买卖,将来世子有钱了,必定要给将士披甲,不使团练弱于禁军。他们还当就是这几千柄长矟和障刀的买卖,真是鼠目寸光。”
陈道坚不语,待回到别院,高时来等人离开之后,他才向傅谦道:“牧之兄,这一次是杨英明与何家接洽,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
“应该别有隐情。”傅谦道:“奇怪的是世子好象并不是很气。”
陈道坚默然不语,他一直跟在徐子先身边,对徐子先的心术和做事的风格渐有了解。
他心道,若是大发雷霆,杨英明还有机会,若世子一无表示,这人反而相当危险。不过这话不必多提,这只是自己揣摩,而且,陈道坚也觉得,杨英明也算是咎由自取。
在傅谦等人离开不久,几辆大车停在了侯府别院之前。
吴时中穿着一袭青布棉袄先下车,神色间不乏轻松。不管怎样,虽然他在京城国子监做过几年博士的官,可是毕竟南人不宜北居,北方的天气气候对南方人真的是不太友好,如果热衷权势,或是讲究享受的人,南北倒是都无所谓,对吴时中这样做学问的人来说,京师的空气压抑而凶险,实在不如回福州的好。
明堂的学生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天天翘首以盼,一见马车行来就拥过来行礼问好,吴时中态度很是温和,和他平时严师的样子不太符合。
徐子先闻信赶出来,向着吴时中长揖为礼。
李仪与孔和等人也是赶了出来,众人一起向吴时中长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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