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傲骨香(三)
马儿被惊,甚至几匹马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四只蹄子不停的颤抖,翻着白眼。
百姓们都惊恐的看着这一幕,顿时慌乱起来。
人最怕的不是多么无敌的对手,而是未知的恐惧。
围观的少女们也来不及再羡慕那顶宽大奢华的舆轿里的姑娘,少年们也来不及瞻仰大皇子的风采,在不明就里的骚乱中,纷纷抱头鼠窜。
不过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了,大皇子穿着新郎服,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柄长枪,拔掉了枪头,不停的用长棍扶住那些快要跌倒的人。
在士兵们的安抚下,骚乱终于平息,还好没有任何人员的伤亡。
大皇子自然看到了小白,也认出了它。
在通州的时候,他便知道小白有白虎血脉,他本想趁此机会抓住这只小白猫,可惜的是,他才想出手,便被人群遮挡住了视线。
当骚乱平息的时候,永宁坊的大街上多了一群人。
他们低着头,跪在了街道上。
为首的是腹部微微隆起的一个女人,很明显她已有身孕。
大皇子看到这个情形,不用想便都知道这是徐长安的手笔,他的眼中先是出现了怒意,可看到这个有些面熟的女人,再看看她的腹部,转头看了一眼周围有些惊讶的百姓,便也只能硬生生的转怒为惊讶。
他可是知道那个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何况如今他还没上皇储这艘大船,更加得注意。
若是还在南方,他便直接挥鞭跃马踏过了,可这是在长安,还有着无数的百姓。
他只能收起了自己的脾气,转怒为笑,装作和善的样子问道:“不知道诸位有什么难处,今日是在下的大喜之日,若是诸位有什么难处,尽管去京兆尹处,当着这长安百姓的面,我轩辕炽承诺,若三日之内这京兆尹不给你们解决,可去皇城门口击鼓,只要你们占了一个“理”字,不管是何难处,有何冤屈,我轩辕炽必定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大皇子这番话,说得陈恳,且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让人觉得无比的舒服,话音刚落,便响起了掌声。
穿着破布衣服,跪在春望身后的陈天华撇了撇嘴。
“这大皇子可真会演戏!”
春望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回道:“草民十几人并没有什么冤屈,只是当初樊姑娘倾尽家财帮助过我们,今日听闻她能够嫁得人中之龙,心里十分欢喜。而且啊,贱妇和自己的孩儿能够保住一命,全靠樊菩萨,我们平日里见不到她,只能出此下策来亲自为樊菩萨贺喜。”
大皇子沉默,眼睛眯了起来,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胡扯,可一个孕妇跪在了街道上,作为要角逐皇储之位的他,必然只能够温和相待。
这个有些面熟,穿着粗布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孕妇故事又编得极好,若是樊九仙尚在,那他都会让樊九仙出来安抚一番,还能给百姓留下一个好名声。可如今,舆轿里早已换了一个姑娘,大皇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心里有些狐疑。不停的猜测这个女人是谁派来的,之前他还会怀疑这是徐长安的手笔,可当这群人说要见樊九仙的时候,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
徐长安不可能知道樊九仙的事,那个小婢女也被处理了,除了他、湛南湛胥两兄弟和几个小太监之外,没人知道樊九仙已经逃婚了。
可这些人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他使了绊子。
他看向了身后,护卫中有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那是湛南。
湛南负责跟着他,保证大皇子一路畅通,随机应变。而湛胥则是去了独柳树,化作一个围观百姓,他们要亲眼看着柴薪桐被斩,接亲游街结束方能放下心来。
只要游街结束,等回到皇宫,便只能看圣皇脸色了。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皇子妃逃婚,只要圣皇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算过去了。说句实话,皇子妃是不是真正的樊九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知道他轩辕炽娶了樊九仙就行。
可如今,有人要见“樊九仙”,他如何能在这个关口出问题。
扮做卫兵的湛南脸色阴沉,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大皇子朝湛南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太监都是心腹,司礼太监更是不可能背叛他,毕竟司礼太监在后宫对宫女做的那些龌龊事他都知道,所以太监们绝对不敢背叛他。
那排除了太监们,便就只有湛南湛胥这两兄弟了。
大皇子冷哼一声,这才变作笑脸对着春望说道:“可大喜当前,不可抛头露面啊!我身为皇子,个人气运是小,可若因为这事,引来不详,事关皇室,你我都担待不起啊!父皇曾教导过我,百姓之事方为大事,可若因为诸位,给皇室和天下百姓带来更大的困难,诸位于心何忍啊!”
大皇子实在被逼得没招了,对湛南又有防备之心,所以便只能扯出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不详”、“气运”之类的东西来。
还好百姓们都信这一套,每逢初一十五,上了年纪的百姓都会吃斋上香,不管信的是佛,还是道,他们总相信上天会垂怜信徒。
春望咬了咬牙,大皇子把难题还给了她。陈天华低着头,拉了拉春望的衣角,徐长安嘱咐过他们,事不可为便退,如今他们若要强行见樊九仙,别说百姓不会支持,就连大皇子都有足够的理由驱逐他们。
正在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只要一老一少两个人穿着黑色的星辰袍站在了他们身后。
陈天华看到了那个小孩,便给春望使了一个眼色,众人让出了一条道,让这一老一少走上前来。
来者,自然就是袁天和袁星辰。
袁星辰穿着黑衣星辰袍,表情严肃,右手端着一支朱砂笔,而左手则抬着一方砚台,砚台中一片鲜红,盛着上好的朱砂。
“见过大皇子。”钦天监袁天穿着星辰袍,在一些重大的日子可代表天地,就是见到圣皇都不需要行跪拜礼。
袁天朝着大皇子微微鞠躬。
大皇子心怦怦直跳,毕竟陷害柴薪桐便是利用这位钦天监的监正。
“不知道袁仙师有何指教?”
袁天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带着一丝歉意对大皇子说道:“下官年纪大了,老是忘记了一些事,还望大皇子恕罪!”
大皇子微微一愣。
“何罪之有?”
“原本按照规定和习俗,接亲之前需由我钦天监为未来的皇子妃点上眉间朱砂,这才代表上天对这段婚姻的祝福。下官今日居然把这件要事给忘了,还好午时三刻将至,这个时辰也是一天之中难得的吉时之一,此时补上也不算晚。”
大皇子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
他之前以抛头露面不吉利为借口堵住了春望等人的嘴,可此时袁天却说要画眉间朱砂放能得到上天祝福,这不是打了他的脸么?他感觉自己的脸微疼。
钦天监专为皇室观天时,卜吉凶。他们都这么说了,大皇子没了拒绝的理由。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手心中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皇子跳下了马,低声对袁天说道:“袁仙师,此时大庭广众之下,本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出来抛头露面始终不好。”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有些粘稠。
“皇子殿下不必多虑,下官也有下官难处,星辰乃是童男,又是我袁家的子嗣,只需要让星辰进去为未来皇子妃补上就行。”
大皇子看了一眼稚嫩的袁星辰,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
“你们需要带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吧,或者可以让星辰代为转达。”
春望在世子府见过几次袁星辰,当初沈浪如同一只跟屁虫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她思索了下,只能赌一赌了。
“请小先师告诉樊姑娘,让她不用担心我们,祝福她万事顺意,白头偕老。”
袁星辰淡淡一笑,稚嫩而又洪亮的声音响起。
“好,多谢你们的祝福。”
袁星辰说完之后,腰板挺直,左手稳稳的端着砚台,迈开步子,大大方方的一步步迈向了宽大奢华的舆轿。
十几息过去了,大皇子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袁星辰面无表情的走了下来,朝着大皇子鞠躬道:“祝殿下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大皇子听到这话,终于放下了心,露出了笑容。
春望等人散在了人群中,袁天带着袁星辰也准备离开,这对于大喜之日的大皇子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游城又开始了。
只不过,袁星辰离开之前,朝着春望看了一眼,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
独柳树。
徐长安提着长剑,跳上了高台,一剑朝着刽子手打去,把刽子手拍晕了。
薛正武看着徐长安没有言语,他身旁的副官也没有说话。
徐长安忠义候的爵位还在,而且他也没说要劫狱,只是形式不太好而已。
“徐长安,你欲何为?”薛正武心里感激这忠义侯,可身份在这放着,他不得不沉声吼道!
徐长安跳了下去,拍了拍柴薪桐的肩头说道:“看不出来么?我是来救人的!”
此时副官听到这句话,就算对徐长安动手,以后也有个理由,他看到薛正武点了点头,便立马扯长了喉咙喊道:“忠义侯劫法场,不良人何在!”
顿时,从柳树后冒出了数十人,皆是穿着锦衣,拿着短刀的不良人。
柴薪桐长长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走吧!”
徐长安一愣,看着周围把自己和柴薪桐围起来的不良人,再看看柴薪桐,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
“你……你刚说什么?”徐长安往后退了半步。
柴薪桐深吸一口气。
“我说,我不会跟你走的!”柴薪桐一字一顿的说道。
徐长安看着他,仍是不敢相信。
自己放弃荣华富贵,甚至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来救他,他让自己走?徐长安有些失望,但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要死,一起死!”
薛正武扬起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那些不良人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只是看向场中被围住的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谨慎。
“我若是走了,别人怎么看我柴薪桐?别人怎么看夫子庙?畏罪潜逃么,身为读书人,我不能做一个坏的表率,我们做人念书讲究堂堂正正,无愧于心。我柴薪桐,无愧于圣朝,为什么要逃。只是辜负了兄弟你的一番好意,若你真的想帮我,就待我死后,帮我查明真相,还我一个公道!”柴薪桐说完,拍了拍徐长安的肩膀,随后仰起了头,闭上了双眼。
薛正武看到这一幕,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顿在半空中的手挥了挥,十几名不良人收起了刀,不过还是死死的围着两人。
徐长安扫视了一圈,眼睛有些通红,周围一些胆大的百姓慢慢的聚了起来。
徐长安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把火红色的长剑架在了柴薪桐的脖子上。
“你死在他们手上,是算冤,你倒是一身傲骨无愧于你读的书。可你问过老子了么,老子同意了么?今天老子把话丢在这儿,你走也得走,不走老子就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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