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使团入京那日,晴了好些日子的天又阴了下来,仿佛并不大欢迎使团的到来。
为显诚意,礼部侍郎周祯亲往城门相迎。
等了一会,远远瞧见有大队车马朝城门而来,走得近了,见前头八匹高头大马开路,上坐形容肃然的侍卫。其后跟着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楠木制车身,雕龙画凤,足见车内之人身份贵重。
车队行到城门口停下,为首一人低头看向周祯,中气十足开口,“阁下是寒帝派来迎接我国使团之人?”
周祯拱手一礼,“在下礼部侍郎周祯,奉吾皇之命在此等候贵国使团。”说着,打量一眼说话之人,见他一身银装盔甲,气势不俗,想必不是普通任务,遂试探着开口道,“阁下……莫非就是尧夙尧大将军?”
那人翻身下马,与周祯抱拳一礼,“正是在下。有劳周侍郎了。”
周祯眸光一闪,嘴里道了声客气,侧身一让,“尧将军一行舟车劳顿,今日,便请诸位先往会同馆中休息一日。”
“好,请周侍郎前头带路。”尧夙也不多说,点头应了,再次上马。
周祯也跟着上了马,引着大部队往会同馆去。
到了会同馆,盛京院早已准备妥当,周祯请了使团入内,又吩咐馆内的仆从好生伺候,这才告辞离开。
出了会同馆,他让铁甲卫都散了,翻身上马,往皇宫方向奔驰而去。
此时的华清宫。
殿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碳,温暖如春,内殿靠窗的贵妃榻上铺着厚厚狐裘,其上斜倚着一宫装女子,臻首娥眉,颜若朝华,手中捧着一卷书卷在细细阅读。
正是宋清欢。
这时,珠帘声响,只见流月端着茶盏挑帘而入,走到宋清欢身旁将茶盏放下,倒了盏茶水递过去。
宋清欢接过,喝了一口,又将茶盏递了回来,全程目光没有离开书卷。
见宋清欢气定神闲的模样,流月颇有些好奇,眨了眨眼疑惑地开口道,“殿下,今日是凉国使团进京的日子吧?”
宋清欢这才懒洋洋抬了眸,“是啊,怎么了?”
“殿下不担心?”
流月沉星乃宋清欢的心腹,自不同于一般的侍女,因此,当日凉国那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尧夙极有可能就是苏饶假扮的消息,她和沉星都已知晓,也知道了此次凉国使团正是由尧夙带领,因此心中不免有几分惴惴。
殿下和皇上与苏饶数次交手,都被她逃脱了去,因此流月心底难免将她视作了劲敌,但此时观殿下的神情,似乎太淡定了些?
宋清欢笑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苏饶真的来了,这也是在我们的地盘上,该担心的……应该是她吧。”
说着,拿起茶盏盖拨弄着杯中的茶叶,不见丝毫慌张。
见她这般神情,流月也莫名地镇定下来,不好意思笑笑,“殿下说得是,这是在我们的地盘上,有殿下和皇上在,她难道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见她定下心来,宋清欢也不再多说,依旧低了头,气定神闲地看着书。
苏饶要来,她当然万分戒备,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慌了手脚,如今苏饶在暗他们在明,在苏饶主动出击之前,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流月定了神,刚要退下,听到帘子又被人打起,转头一瞧,是沉星走了进来。
宋清欢抬眸望去,以眼神示意。
沉星福身一礼,“殿下,礼部周侍郎在殿外求见。”
宋清欢一听,眸光亮了亮,将书卷倒扣在高几上,起身下榻,“请他去外殿候着。”
沉星应声退下。
宋清欢让流月替她整理好仪容,施施然出了内殿。
周祯此时已经在下首等着了,见她出来,忙不迭行礼。
“周侍郎不必多礼。”宋清欢在上首坐了,示意沉星给周祯赐座。
周祯道了谢,恭恭敬敬坐下。
云倾大陆的女子地位并不如宋清欢穿越前那个时空古代女子那般底下,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再加上世人皆知沈初寒对宋清欢爱极护极,因此昭国大臣对宋清欢都是恭敬有嘉。
“凉国使团已经入住会同馆了?”宋清欢开口问道。
“回娘娘的话,是的。”
“可见到了尧夙?”宋清欢眉眼微扬,清凌凌的眸光看着底下的周祯,神情难辨。
周祯点头,“见到了,使团正是由尧将军率领。”
“他相貌如何?”
除了他们这几个知情人,旁人并不知凉国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尧夙将军便是凉国皇后苏娆假扮,故而宋清欢也不好明言,只能旁敲侧击。
周祯不知宋清欢为何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道,“回娘娘的话,尧将军果如传言一般,瞧着便是骁勇善战的模样。”
宋清欢眉梢动了动。
“瞧着便是骁勇善战的样子”——
这是说……这尧夙长得五大三粗?难道,此时在使团中的尧夙,并非苏饶假扮?
眸光一敛,又问,“那……你可瞧见使团队伍中有女子的身影?”
周祯仔细想了想,“连上护卫,这次来的凉国使团成员大概有三十来个。除了宁乐长帝姬身边跟着的四位侍女,其他使团成员都是男子。”
宋清欢微拧了眉头。
以她对苏娆的了解,苏娆突然间提出求和请求,一定另有所图才是,极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光明正大进入临都。
难道说,为了怕打草惊蛇,苏娆并没有跟着使团一起入京?而是打算另寻机会?
她沉沉思考片刻,看向周祯道,“知道了,周侍郎先下去吧,凉国使团那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周祯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客气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既然皇后娘娘没有旁的吩咐,那……微臣就先告辞了。”
说着,躬身退出了正殿。
待周祯走后,宋清欢身子往后一躺,眉头紧蹙,微舒一口气。
苏娆啊苏娆,你究竟藏在哪里呢?
瞥一眼宋清欢的脸色,流月小心开口道,“殿下,难道……苏娆当真不在使团中?”
宋清欢收回沉思的目光,摇摇头道,“难说。不过,她一定是来了临都的。这几日,叫殿内殿外伺候的人都警惕些。”
“是。”流月应了。
“至于苏娆究竟在哪里,等明日见过使团之后,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
翌日,沈初寒在宫中设宴款待凉国使团,因体谅凉国使团一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宫宴设在晚上戌时,又给了凉国使团一整日的时间休息。
据宋清欢派去盯梢的隐卫来报,昨日和今日,除了必要的采买,使团成员均无人离开会同馆,尧夙和宁乐长帝姬的那四位侍女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异常。
见窗外太阳渐渐落山,时辰差不多到了,宋清欢示意流月沉星替她更衣。
今日乃国宴,所以宋清欢穿戴得比往常要隆重不少,一袭重紫宫装曳地,裙摆处绣朵朵银色祥云。内着紫色纱衣,描金九凤活现欲飞。三千青丝挽成凌云髻,簪百鸟朝凤步摇,眉间一朵牡丹花钿,艳红如火,贵气逼人。
流月沉星替她梳妆完毕,流月端详片刻,满意点头,“殿下今日出场,势必惊艳四座,艳压群芳。”
宋清欢抿唇嗔笑,“又不是选美,要什么惊艳四座。再说了,今日在场的女子,除了我,就只有宁乐长帝姬和她那四位侍女了,哪里来的什么群芳?”
流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吐了吐舌头,“我是说,殿下今夜格外美!”
“可不是!”流月话音落,有一把沉凉的嗓音接过话头,宋清欢抬头,见沈初寒大踏步走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她浅浅一笑,开口问道。
虽然凉国使团入京后,一切如常,看上去十分平静,但谁又知道这样的平静下会不会藏着什么暗涌?所以,今晚的宫宴,沈初寒格外重视,亲自安排了宫内宫外的守卫。
沈初寒点头,“我让玄影亲自看着,确保万无一失。”说话间,炽热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清欢,嘴角有琢磨不透的笑意。
看出眼底那一簇欲念的火花,宋清欢忙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那个,阿殊,时辰快到了,你也快些换衣服吧。”
说着,示意流月沉星上前帮忙。
见宋清欢已妆扮妥当,沈初寒便也不执意叫她替他穿了,张开手臂,十分配合流月沉星的样子,只一双幽深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宋清欢,灼热得仿佛要将宋清欢拆骨入腹一般。
宋清欢瞪他一眼,暗暗威胁他正经一些。
沈初寒嘻嘻一笑,终于收回了目光。
很快,他也换装完毕,看一眼外头天色,见日头已经落山,遂抚了抚衣襟,敛下面上的玩笑之意,牵起宋清欢的手,“走吧,阿绾。”
乘步撵到了举办宫宴的显阳殿,因时辰尚早,凉国使团还尚未到,只有忙碌的宫人穿梭其间,见他们过来,纷纷行礼。
两人相携进了大殿,在上首早已备好的席位上坐下。
没等多久,便听得人来报说凉国使团已经进宫了,不消片刻,殿外有内侍大声唱道——
“凉国使团到!”
话音落,殿门口果然出现一大队人的身影,打头的是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伟岸,带了几分战场出来的肃杀之气,应该就是那日周祯口中的尧夙了。
玄影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错,当日以尧夙的名义指挥凉国军队与昭国交战的人,应该就是苏娆。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苏娆放出来的障眼法。
看来,苏娆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此时的她,究竟是已经进了凉都了,还是另有所谋?
宋清欢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朝尧夙身后众人望去。
紧跟在尧夙身后的,便是许久未见的尹卿容了。自从沈初寒叛出凉国,宋清欢便再未见过尹卿容了,此时看来,似乎比那时清减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脸色仍有些苍白,微微低垂着头,没有看宋清欢。
宋清欢移了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尹卿容身后果然跟着四名侍女,容貌皆是清秀,粗粗一扫,看不出什么异样。
再之后,便是使团的其他成员了,果然都是男子,也并未发现有女扮男装的可疑人物。
说来奇怪,先前慕容濯中毒,昭国军队不敌凉国军队,隐隐有落败的趋势,可这个时候,凉国非但不乘胜追击,反而鸣金收兵,还主动议和,实在匪夷所思。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身为战争占上风的那方,凉国竟主动提出愿与昭国和亲,和亲的人选,竟是尹湛十分疼爱的宁乐长帝姬,尹卿容。
要知道,先不说尹湛对沈初寒恨之入骨,为何会主动求和。便说这和亲人选,就算尹卿容对沈初寒有意,但尹湛在明知沈初寒不会娶尹卿容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将她选为和亲人选?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件事都处处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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