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尔基显然是个作风老派的家伙,他是十字军时代的最后孑遗之一,他的世界观里基督徒和奥斯曼人天然就该是汉贼不两立的状态,阿尔维斯这种冒险家的本色实在是他所不能赞赏的。
在哲尔基眼里好男儿就该同异教徒沙场搏杀,这种借着奥斯曼人上位的情况,老哲尔基实在是欣赏不来。
但是世界终究是变了,现在已经是十六世纪,这是一个属于冒险家的时代。
这个世纪,达·伽马绕过了好望角,麦哲伦完成了环球航行,希腊人奥鲁奇三兄弟乘着帆来到了地中海西岸,巴巴罗萨的海盗传说正在上演,而和他一起的那些海盗几乎全部是由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组成。在遥远的中国,五峰船主汪直的传说刚刚开始,而吴平正准备纵横中国的东南,在不就得未来颜思齐和李旦即将扬帆起航,郑成功将沿着他们的路线将台湾纳入版图。
十字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冒险家的时代刚刚来临。
像阿尔维斯·格瑞提这样为奥斯曼帝国效力的基督徒数不胜数,他们是哲尔基永远无法了解的一群人。
现在两人坐在旅馆的餐桌前面,代表着双方背后的势力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接触。
“这么说,大维齐尔很看中你了。”
如果是二十年前,哲尔基会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长剑斩下眼前这个意大利人的项上人头,但是现在生活已经教会了他什么是忍耐。
“我不过是为大维齐尔赚几个辛苦钱罢了,”阿尔维斯娴熟地用匈牙利语回答道:“而且愿意向佩克什伯爵伸出友谊之手的不仅仅是大维齐尔,伟大的苏莱曼陛下也一样很欣赏伯爵。”
哲尔基笑了笑。
奥斯曼人并不仅仅擅长于沙场之上决胜,他们运用间谍的手法同样是一绝,君士坦丁堡牢牢盯着欧洲大陆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巴黎还是罗马、威尼斯亦或维也纳,奥斯曼的精英们小心翼翼地布置出来一面罗网。
布达城中也不例外,哲尔基从霍尔蒂那里接到的任务,便是试着巡查布达城内的奥斯曼间谍,现在和阿尔维斯接触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吗?”哲尔基看着阿尔维斯:“易卜拉欣帕夏在安纳托利亚还算顺利吗?”
奥斯曼人之所以在佩克什城下高抬贵手,终究原因还是在安纳托利亚爆发了土库曼游牧部落的叛乱,他们急于回去辣手镇压这些桀骜不驯的游牧部落。
“大维齐尔进军非常顺利,很快便能将纷扰的东部重新平定,多谢佩克什伯爵的关心,另外大维齐尔也让我向佩克什伯爵表达祝贺,匈雅提家族重新执掌王权真的是一件好事。”
霍尔蒂方面得到的消息,镇压土库曼人的大军由易卜拉欣帕夏统一指挥,他在东线进军极快,土库曼人的反抗在没有萨菲波斯的支持下没有什么力道。
相较于装备了火枪大炮的奥斯曼大军,土库曼人手中那点游牧骑兵真的不够看。佩克什伯爵也不认为这些战友能牵扯奥斯曼人更长的时间。
要不了多久,霍尔蒂就要直面奥斯曼人的全面压力。
“你们向伯爵表达祝贺的方式,就是派出部队入侵他王国的东部疆土吗?”哲尔基的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
“当然不是,这也是我之所以希望求见伯爵阁下的原因。”阿尔维斯嘴角带着让人讨厌的笑意:“我说过,不管是苏丹陛下还是大维齐尔都对霍尔第伯爵怀有好感,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入侵特兰西凡尼亚。”
“是吗?”
“那是摩尔多瓦大公的军队,”阿尔维斯·格瑞提笑着说道:“不久之前,摩尔多瓦的大公换了人,由斯特凡大公的私生子获得了王位。”
“摩尔多瓦?”
摩尔多瓦的斯特凡大公,当年是和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采佩什齐名的狠人,他一生纵横捭阖,屡次挫败周围的强国,奥斯曼、匈牙利、波兰都在这位大公身上吃到了苦头。
不过现在的摩尔多瓦已经被奥斯曼帝国驯服了,斯特凡的子孙们在为他仇敌穆罕穆德二世的忠诚的服役,摩尔多瓦剽悍的轻骑兵是奥斯曼帝国政府机器内的一部分。
“嗯,听起来其实比较复杂。你看,斯特凡大公这位喀尔巴阡山上的雄鹰死后,大公的位置就传到了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手里,但是到了他孙子斯蒂芬四世,他今年早些时候患了重病,年纪轻轻,却没有子嗣,为了不让大公之位到别人手里,他选择了彼得鲁·拉雷什,斯特凡大公的一个私生子,他的一个叔叔叔叔,一个富有的鱼商。”
“鱼商,卖咸鱼的,”阿尔维斯眨了眨眼睛:“复杂的政治,为了保障他那个不稳定的权力,他必须要赶紧树立权威,哪有比入侵一个混乱的邻国更容易证明自己权力的,想想有比入侵匈牙利更容易的事吗,一旦成功,便能证明他的毫无疑问的继承了斯特凡大公的血脉。”
哲尔基冷哼一声。
“所以说,在莽撞的摩尔多瓦大公身后没有奥斯曼帝国高大的影子?”
“当然,苏丹和大维齐尔都不支持彼得鲁·拉雷什的冒险举动。”阿尔维斯笑着:“我可以附赠您一条消息,摩尔多瓦大公莽撞的举动身后是另外一个伟大帝国的影子。”
“另一个伟大帝国,哈布斯堡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继承凯撒的名号,苏莱曼大帝,罗马人的皇帝。而他的挑战者也只有一位,那个法兰克的僭主,查理·哈布斯堡。如果摩尔多瓦大公想要摆脱奥斯曼帝国的控制,他自然就只能选择另外一个保护人。”
地中海世界容不下两个霸主,苏莱曼一世和查理五世是欧洲政治舞台上的两位男主演。
“罗马人的皇帝?”哲尔基冷笑道:“罗马人的皇帝可不会用对待牛羊那种方式对待他的子民。”
东罗马帝国的主体公民,希腊人在奥斯曼帝国的治下饱受歧视和压迫,他们不得不向奥斯曼帝国缴纳额外的重税,并且不得骑马和持有武器,东正教的教堂不得高于清真寺,若非向奥斯曼官员行贿,他们也不得修缮东正教的教堂。而且他们不能穿绿色的服装,同时在和奥斯曼人发生纠纷的时候,他们的证言也不被采信。
这样的二等公民地位让欧洲的旅行者吃惊,当欧洲国家的使者经过希腊的时候,他们总是以吃惊的眼光看着希腊人的悲苦遭遇。
欧洲文明的启蒙者,古希腊文明的继承人们像蒙昧的野蛮人一样放着羊漫无目的的游荡者,背着粪筐的东正教神甫们跟着希腊人一样四处游荡。
在整个地中海世界的人口在扩张的时候,奥斯曼的人口却在衰退,他的人口一直没有恢复到东罗马帝国的全盛时期的水平。
“如此还真是要多谢了。”哲尔基点了点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奥斯曼帝国希望和我们结盟对抗哈布斯堡。”
“是的。”阿尔维斯自信地笑道:“所以哲尔基先生,伯爵现在可以见我了吗?”
“恐怕不行,先生,我遗憾的通知您,您被捕了。”
一队穿着黑色长袍的匈牙利士兵闯进了酒馆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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