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兰走了,大师兄,二师兄,许慧以及雨萱,都已经坐着苏铭的船,去了那忘川河的另一边,苏铭于这忘川河上的来与回,如同轮回的一个又一个圆圈。
岁月流逝,不知不觉中,记忆里多少了春秋离去,苏铭的容颜也不再是中年,而是出现了白发,成为了老者。
远远一看,或许那夕阳里的身影,成了孤舟内的蓑笠翁。
一个人默默的盘膝坐在木屋外的时光里,一甲子的岁月,就这样的流逝了,从始至终,苏铭没有踏入那木屋半步,仿佛那木屋的门槛,是一道天与地的沟壑,沟壑的另一边是一切的苏醒,而沟壑的这一边,则是苏铭曾经盘膝打坐凝望烛光时的万家灯火。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雪花飘落,将大地覆盖,远远看去已经忘不到绿色,一片寒冷中带着似可以冰封一切的冰凉,只是那永不停息的忘川河,是这寒冷怎么也冰不住的烟火……
而河水另一边的彼岸,隔着忘川看去,那里似乎还是盎然的春季,歌着外人不动,朦胧看花的美丽与璀璨。
一条河,隔着轮回,隔着世界,隔着每一个你与我……
寒风呼啸,飞雪连天,在一个抬头远望天地一片雪花朦胧的午后,阵阵马蹄声呼啸而来,从这马蹄声的样子去听,来的并非一人,而是一队……
看去时,远处的风雪里,有近乎十万人穿着铠甲,骑着战马,正呼啸前行,当前一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穿着金色的铠甲,猩红的披风飞扬,皮毛之衫在外,那马儿的四蹄上还镶了防止滑到的铁钉,使得这马蹄声驳杂里,并非清脆,而是有些闷闷回旋。
十万人除了马蹄声外,再没有其余的声音,马匹上的每一个人。都沉默的跟随当前的那个穿着猩红披风之人,似乎可以跟随着他,走过一山山,走过一界界,走过今生与来世。
这是一只大军。一只在这个众生的世界里存在的军队,尤其是最前方那个如猛虎般的大汉,双目若铜铃,瞪起时不怒自威,足以让胆小者在看到后心神颤抖不敢对望。
这显然是一个军中大将,一身煞气弥漫,其左手牵着马绳。右手拎着酒壶,前行时不断地喝着酒,可酒气的挥发,却不但没有让他出现醉熏之意。反倒使得那煞气更浓,隐隐一股豪迈气息弥漫,吐息间的白气,与那马儿奔跑时吐出的哈气仿佛要融合在一起。使得这十万大军第一眼看去,如披上了一层白沙。
尤其是那大汉。更是让所有人望去时,不由自主的就会将这大汉的样子,深深的留在脑海里。
马蹄声不凌乱,在苏铭的木屋前,渐渐消失,苏铭抬着的头,看着那大军的一望无尽,看着那十万人每一个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在了最前方的大汉脸上。
那如猛虎般的大汉,喝下一口酒后,神色上没有太多的醉意,眼睛里露出的是凶煞的光芒,瞪着苏铭。
苏铭也在看着他,二人目光对望时,那如猛虎般的大汉拿起酒壶再次喝下一大口,吐出的呼吸成为了白气,大喝一声。
“你这船家怎么看的这么眼熟,莫非以前和你家虎爷爷见过不成,说,你是不是见过虎爷爷!”这大汉声音如洪,如雷霆炸响,回荡四周,其身下的马匹也都被震的颤抖了几下,似乎驮着的的确不是一个人,而是真的一只猛虎。
苏铭笑了,笑容很是开心,他终看到了虎子,看到了虎子带领的十万第九锋弟子,这些弟子曾经跟随虎子征战星空,与他一起横扫八方,决定选取第九锋哪些弟子去彼岸的权利,显然大师兄不会去关注,而二师兄则是把这个权利,给了虎子。
尽管苏铭已经将天邪子的话告诉了虎子,尽管虎子也明悟过来,可在这一世的人生中,他依旧还是选择了伴随这些第九锋的弟子,直至永久,直至一起踏入彼岸。
现在,他来了。
“我当然认识你,你是我的师弟。”苏铭轻声开口,站起了身,走上了船,回头时看向虎子,笑着点了点头。
“已经等你等了好久,大师兄在那里,二师兄也在那里,都在等你……”
苏铭的声音回荡在这寒冬中,落入那如猛虎般的大汉耳中,让这大汉一怔,神色内渐渐露出迷茫,仿佛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这一瞬重叠,抓着酒壶的右手不知觉的松开,酒壶落地……那瓷壶碎裂开来,其内的酒水四散……
这散开的酒水,似乎化作了十万滴,融入地面的冰雪里……
大汉猛地甩了甩头,右手向着下方一抓,那碎裂的酒壶仿佛被扭曲了岁月,融入冰雪里的酒水重新出现,最终化作了完整的酒壶,重新落入这大汉手中时,他身后的十万军兵,成为了虚无,消散了。
他神色中带着某种明悟,下了马,拎着酒壶迈入到了苏铭的船上,坐在了船头。
前一瞬还在岸边,下一瞬已走过了忘川,到了彼岸,船头的人似沉浸在轮回里,茫然的依旧坐在那里,拿着酒壶,回头看向船尾的渡舟人。
“小师弟……”喃喃的声音,从这大汉口中传出时,有雨滴落船木的声音回荡,那不是雨滴,那是虎子的泪。
苏铭抬起带着斗笠的头,看着虎子,脸上带着微笑,那笑容里满满的祝福,使得这寒冬也不在冰冷,使得那忘川也都似乎成为了天河。
“那里有大师兄,有二师兄,可是那里没有你……”虎子怔怔的看着苏铭,依稀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不知是现在还是过去的一句话语。
“虎子,不哭……”
孤舟,终究还是离去了,空空的船头似乎映衬着船尾的萧瑟,还有那彼岸上。虎子的身影凝望孤舟的远去,依稀间……似乎在苏铭的身侧,二师兄,大师兄的身影也都出现,与他一起望着忘川,仿佛在用目光去留住……那曾经的第九锋。
又过去了十年。
来个一个文生,背着书箱,走在春天里,手中的卷书里仿佛藏着天地永恒的文字。于一个午后的阳光中,走到了木屋外,走到了苏铭旁。
“算命的说我丢了生命中另一个魂,让我顺着东方一直走下去,走过山河平原。走过春夏秋冬,会看到了一条河,看到一个木屋,看到一个可以给我生命中另一个魂的渡舟人……
是你么?”
苏铭抬头,斗笠盖住了阳光,使得他的面孔在沧桑中有了模糊,他看着眼前这个文生。看着文生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是长河,苏铭对他承诺过,自己会将他的妻子复活。这个承诺苏铭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是一个因,而此刻……长河的话语所要求的,则是果。
“是我。”苏铭轻声开口。
“那么我生命中另一个魂。在哪?”文生看着苏铭,问道。
“在你的手中。”苏铭闭上了眼。许久之后睁开时,温和的说道。
那文生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中只有那书卷,仿佛有所明悟,他将那书卷打开,看去时……这书卷上的文字消失了,变成了一张画。
那画面里有一个女子,栩栩如生,正含笑望着他,一如望了千百年,仿佛一直在等待出现在长河的目中。
“可这……只是一幅画。”文生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苏铭。
“你看河的那一边。”苏铭笑着起身,走到了船尾。
文生的目光顺着苏铭而过,看向了忘川河的彼岸,依稀间,似乎在那里看到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凝望这里。
看着看着,文生的凝望化作了脸上前世的微笑,走上了船,随着船在忘川河中前行,那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直至到了岸边,直至他走下了船,看着那女子,二人相望许久,一起回头时,已看不到了忘川河上,苏铭的孤舟。
第二个甲子的岁月,不知不觉的,已经走过了一半,又是一年的秋季,在苏铭的木屋外,走来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穿着一身粗麻长衫,白色的头发在秋风中飘摇,脸上的皱纹很多,但那每一道褶皱中都似乎蕴含了沧桑,他走到了忘川河边,看着河水,许久转过头,看向木屋下,此刻已经起身的苏铭。
“多年前,一个文生找到我,我让他一路向东,走过山,走过林,走过平原后,可以看到一个木屋,在那木屋下有一个人,是他要找到的人。”老者脸上带着慈祥,看着苏铭。
苏铭望着老者,神色内露出在他身上不多见的如晚辈看到长辈的神情。
“阿公……”
“走吧,带我渡过这条河。”老者神色越加慈祥,看着苏铭时目中露出欣慰与不舍,但却没有将这不舍说出,而是坐在了船头。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天空出现了点点繁星,船到了彼岸。
“记住这片天空。”阿公回头看向苏铭,意味深长的轻声开口。
“因为那是指引你回家的夜空……每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可以抬起头,若能看到这夜空里的星辰,你就会知道,家……已经不远,家人……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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