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的性子很执拗,他上次七了几个小丫头的当,让自己狠狠掉了一跤,狼狈不堪地回了西厢,却并未把真相说给大人听,只说是自己到后院散步,不小心滑下坑去,所以几个小丫头并没有受到家长教训,不过茗儿听说之后,还是叫人赶紧把那坑给填上了,以免再发生意外。
不过这于谦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不跟大人讲,只是想自己把这个场子找回来而已。于谦年纪还小,对“好男不跟女斗”的理解仅限于武斗,他不肯武斗,自然要用文斗的办法,机会很快就来了。
转天的功夫,杨家的西席先生苏瀚震又来府上授课。他原本有两个女弟子,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唐赛儿,三个小丫头坐在下边正棒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册读文章的时候,窗外忽地传来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朗诵的正是《大学》中的一段文章。
这人声音雅嫩,背诵得却朗朗上口,流利无比,苏博士好奇之下开门一看,却见院中站着一个少年,这少年自然就是于谦了。苏博士随口考较几句,于谦对答如流,苏博士顿时生起爱才之心,一问于谦身份,却是自己在国子监的一位同僚收的学生。
这样的好苗子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苏博士好生羡慕:转头再看看自己那三个精灵古怪、调皮捣蛋的女弟子,一个个都不像能成大器的模样,苏博士恨铁不成钢,把她们三个狠狠地数落了一阵,但凡犯了一点小、错,就罚她们背一段文章,把唐赛儿三人背得昏头昏脑。
三个丫头很机灵,且不说于谦有意向她们示威,在她们受到老师责罚训斥时那得意的表情,就算于谦掩饰的很好,她们也知道于谦这是故意奚落她们。本来,上次于谦被整,很仗义地没有告诉大人,几个丫头已经决心放过他,这一回双方又结下了仇。
思浔和思杨气不过,便撺掇唐赛儿再整他一回,于是唐赛儿又设计了一个机关,几个女娃娃研了一桶墨水,想办法吊上树去,然后又给他写了个小纸各,这回用了激将法,于谦自觉已经有了防备,哪肯向几个女孩子示弱,不想他小心翼翼地到了后宅,只顾防着脚下了,一脚踩中机关,一桶墨水却迎头泼来。
若只是一桶墨水的话,不过泼他一身墨,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思杨、思浔都是小孩子,到哪里去找合用的绳索?她们用的不过是一各细缎带,那细缎带在吊那桶墨水时上树时,在粗糙的树干上磨磨蹭蹭的已经快磨烂了,那桶墨汁一翻,缎带断了,那桶竟也掉了下来。
这大木桶自重就有六七斤,往下倾倒时桶中还有小、半桶墨汁,总重量得有十好几斤,一下子砸在于谦的脑门上,把他当场砸晕过去,额头还出了血。
几个小丫头其实只是小骸子恶作剧而已,并不想真的伤了他,一见那大桶正砸在他头上,直接把人砸倒在地,几个小丫头都傻眼了,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最后推了思祺上去察看动静。
思祺小丫头傻大胆儿,凑上去看一看,再摸一摸,便大叫起来:“死了!死了!于谦给砸死了!”
“什么?”
思杨、思浔和唐赛儿一听也傻了眼,赶紧跑过去看。于谦其实只是被砸得闭了气而已,可这几个小丫头哪懂得验人死活,再说于谦一头一脸的墨水,比黑人还黑,哪还看得出他有气没气。思雨和思祺一看于谦不省人事的样子,先就慌了起来,也跟着咋唬说人被砸死了,唐赛儿和思浔、思杨一听就害了怕。
那吊水桶上树的正是思浔,把她吓得直抹眼泪儿,嘤嘤啼哭不止,思杨一见连忙安慰妹子:“妹妹别怕,若是爹爹怪罪下来,只说是姐姐做的就好了。”
思浔号啕道:“我不说...,爹爹会打死姐姐的,哇......,唐赛儿一听小脸吓得惨白,知道这回真是闯了塌天大祸了,思杨是国公爷的亲生女儿,要是犯了这样的错,国公爷连自己的女儿都会打死,那又岂能轻饶了自己?
悔不该卖弄本事,听了她们撺掇,可这把戏本来绝不会有危险的呀,怎么就……
然而这时候再如何懊悔都没用了,唐赛儿眼泪吧碴地道:“思扬、思浔,你们别哭了,这法子是我想的,你们……你们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思祺不舍地拉住她,哭哭啼啼地道:“赛儿姐姐,我看戏文上说,杀人偿命,你把事儿揽下来,也要杀头的呀!”
唐赛儿心里也怕到了极点,见她哭的伤心,却揽住她,安慰她道:“不怕不怕,小祺别哭,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大姐,那有了事儿,大姐就得扛起来!”
她擦擦眼泪,又看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小黑人,对思杨、思浔道:“别哭了,你们记住,这事儿,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千万不要说漏了,思雨、思祺里所到没有!”
“嗯!”两个小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思杨心里又怕又乱,既不舍得叫唐赛儿一肩承担,又实在怕极了爹娘的责罚,忍不住掉泪道:“赛儿姐姐,那你怎么办呢?”
“我……我走!”
唐赛儿咬牙道:“我若死了,娘亲一定会伤心的,我走!姐姐一身本事,还怕找不到一各活路么?只时…我娘还在这里,姐姐要是逃了,还要劳烦你们帮我照顾娘亲!”
四个丫头一起重重地点头,一向文静少语的思雨这时也六神无主了,眼泪汪汪地问:“赛儿姐姐,你还会回来么?”
唐赛儿勉强一笑,说道:“会的,等过几年这事儿揭过去了,姐姐就回来。我……我走了!”
唐赛儿抹一把眼泪,转身飞奔而去,思祺不知所措地道:“大姐,咱们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二愣子远远地喊道:“小姐,几位小姐,快点儿到前院去,送老爷离开啦!”
思杨一听,顿时省起今儿爹爹是要离开南京去西域公干的,便擦擦眼泪,急急吩咐几个妹妹道:“快点,都别哭了,把眼泪擦擦,莫叫爹爹看出来,等爹爹走了,咱们一块儿去求大娘,大娘心软,只要她点了头,就能保住咱们了。”
思祺怯怯地道:“大姐,大娘护得住咱们吗?”
思浔道:“大娘是皇后娘娘的妹子,只要大娘点头就一定行的,那样赛儿姐姐就不用替咱们背了罪名,逃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
思浔这样一说,两个年纪小的登时就信了,远处二愣子又在呼喊,几个丫头心中稍宽,便擦擦眼泪,奔着前院儿去了。
前院里,夏浔同茗儿、苏颖等妻妾们正站在一堆依依告别,刘玉珏、陈东、叶安等几个要随他一同往西域去的亲信远远站在大门口儿,给夏浔一家人留出空间。
庭院中备着辆大车,车前站着后院上房的那些丫头们,能在上房侍候的丫头,都是容颜殊丽、身姿窈窕的姑娘,其中有些本是大户人家小姐,因为家主犯了案子被贬作官奴的,更是知书达理,气质不俗。不过其中也有本就是丫环出身的,那便心直口快,什么话儿都敢说了。
这些丫环满脸艳羡地围着西琳和让娜,其中一个容颜甜美、性情爽快的青衣俏婢便道:“西琳姐姐,让娜姐姐,你们这次服侍老爷去西域,再回来时,可就是老爷身边的人啦,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忘了人家呀!”
旁边几个丫环就吃吃地笑起来,西琳和让娜的脸蛋顿时红若石榴,西琳忸怩地道:“死丫头,你胡说甚么呢,人家……人家这次服侍老爷去西域,就只是做个侍婢,做些……做些本份之内的事儿,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哟哟哟,老爷还从来没带侍女出过远门儿呢,这次点名带你们两个,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呀。是啊,要做份内的事,侍候老爷床榻之欢,也是份内之事吧。
嘻嘻,两位姐姐,攀上枝头做凤凰的时候,只要记着提携妹芋一把,做你身边的一个使唤丫头,少做些粗活儿,人家就知足了,这点要求不高吧?”
这话一说,就连那本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的丫环都忍不住以袖掩口,吃吃轻笑起来,笑得西琳和让娜满脸红晕。西琳和让娜也不知道此行西域,其实两人还另有用处。夫人召见她们两个的时候,可是含蓄地表示过了:“老爷去西域打仗,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回来,你们两个留在老爷身边,要照顾好老爷的身子,铺床叠被、侍候起居……”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两位年届双十年华的“大龄女青年”身心俱已成熟,平素未尝没有思春的念头,如今老爷点名要她们服侍,夫人又特意嘱咐,这事儿还不是扳上钉钉的事儿么?所以两个姑娘虽然装模作样地撇清自己,可那眉梢眼角春意盎然,眼波欲流,早已如新嫁娘一般满脸喜气了。
“好了,这就走啦!”
夏浔一声吩咐,西琳和让娜赶紧登车,一众丫环侍婢齐齐福礼:“恭送老爷!”
四个小丫头也站在娘亲身前相送,一个个哭得跟花脸猫儿似的,夏浔哪知她们半是不舍半是吓得,瞧见几位爱妻目蕴泪光,四个丫头真情流露,禁不住也有些鼻子发酸。
他咬咬牙,忍了这儿女情长,转身上马,一提马缰,提声喝道:“出发!”
这一声喊,怀抱幼子的茗儿及几位爱妻,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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