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一处三进院子。
第二进的跨院,院中漆黑一片,只余,正中堂屋里烛火摇曳。
一身绣满殷红彼岸花的玄色衣袍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诡谲的阴森光晕,银簪束发,冷峻的脸孔微低,亓凌霄负手而立,星眸如千万柄钢刀睥睨着瘫坐于地的人。
低沉的声音冷意森森,“若不是碍于对你死去哥哥的承诺,今日必送你上黄泉路。”
明月脸色惨白,嘴角的鲜血在唇边画出一道殷红的线,手扶着剧痛的丹田处,泪如雨下可怜兮兮颤巍巍往前蹭,“锦年哥……哥、锦年哥哥,明月知道错…。。错了……。你废了我的功夫…。不……不能再关我啊…。。不能……”
清风眸中心痛满满,可,还是强忍着别过头去。
明月这次实在不应该,主子留她的命在,已经是莫大宽恕。
亓凌霄冷情的往旁闪了闪身,星眸中有压抑的怒火涌动,“不关着你,难道给你机会再去联合皇后对付我!”
“没…。。没有…。。锦年哥哥…。。明月…。。明月怎么会…。。怎么会害你?”,明月抓不到冥王衣摆,无力的匍匐在地,嘴角的血滴滴答答在青砖此时染上一朵朵盛开的腊梅花,“明月、明月就是不想你被纪纤云那个……那个狐狸精迷惑、就是想让她……让她走而已。”
亓凌霄嘴角紧绷,充血的眼底冷意滔天,“她是冥王妃,是我的妻,你算个什么?!若不是有你哥哥当年死的惨烈,你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知不知道?若她没命,我定会亲手结果了你。”
明月听得心头一颤,似是不敢相信,咬牙抬头,待看清心心念念的人冷若冰霜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的嗜血眸子,终于崩溃的泣不成声,“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心、根本、根本不在锦年哥哥你身上!…。。她要离开,对……她要离你而去…。。”
是啊,要离他而去,可,“跟你无关!那是我和她的事。”
“锦年哥哥、你、你、你…。。被她个狐狸精迷惑了!你、你是做大事的…。。不该这样。”,明月吐出一口鲜血,英气的脸显出几分狰狞,咬牙强撑着,“我后悔、真后悔…。。就不该手下留情、告诉那边……。狐狸精是叛徒,就可以……要她的命……要她的命…。。呵呵、也好,也好……秦王对她觊觎已久,不可能不…。”
亓凌霄慢慢把眸光飘过去,如万年冰山冻土。
清风从没见冥王对谁有过这种眼神,心悸的忙闪身过去,手指一点将明月哑穴封了。
“主子,您饶她一命吧。她没了武功,在这个院子里一关,再出不了错漏的。”
“若是让我知道你放她出去,她的命就到头了。”,亓凌霄强压着怒火,拂袖而去。
“是,是,多谢主子。”
待到人消失门外,清风又气又心痛的伸手解了穴道,拦腰将人抱到里屋床上安顿,“哎,你不该啊。王妃是主子心尖上的人,真要有个闪失,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丹田处的痛楚一波波,直痛的明月蜷成一团,黑暗隐去了她淬了毒般癫狂的眸,掩不住无力话语中的阴狠得意,“心尖上……心尖上……。被秦王染指过……。那个狐狸精……还怎么张狂?……哈哈……锦年哥哥不会……不会再要她的。”
“你……!”,清风失望的猛起身,他一直觉得明月只是因恋痴狂耍些小手段罢了,没想到竟然……,“明月,我看错你了,真的,你好自为之吧。”
“不是你、你跟我说秦王……对那个狐狸精有色心……。。我还想不到……。哼,我就等着看,等着看……锦年哥哥把那狐狸精休出去……”
颤抖的声音,希冀满满,听得清风彻骨生寒。
他一直放在心头的人,原来是这般恶毒,不择手段。
偶尔对他笑脸,也是打探消息,寻求对付王妃的法子而已。
呵呵,他是彻头彻尾的帮凶,也可以说,没有他,这件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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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阴沉,梅树枝头,追逐嬉戏的鸟儿,叫声都少了明媚。
迷迷糊糊辗转反侧睡到往日晨起的时辰,头中晕晕身上也是倦怠,亓凌霄还是如常穿戴整齐,提剑出门。
院子里诡异的安静,没有奶娘的忙碌,没有师兄等人的早起的身影,只余几个婆子小厮在默默洒扫。
熬了愁了一天一宿还要久,想必突然放松下去,要好好补一补眠。
小丫头此时,想必也是睡意正浓……
脑中念头一闪,便被他自嘲的在心头压下,星眸淡漠无波,疾步而走。
歉意?悔意?怯意?……。注定,什么都不会有。
经过此次的惊险,小丫头怕是,离开的心,越发强烈。
没有深陷险境,他还可以发发火,还可以指责小丫头辜负他的心,现今,他还能说什么?
跟着他,连个性命安稳都保障不了,小丫头想方设法逃离,何错之有?
蝼蚁尚且贪生,他凭什么要求别人跟他一起随时小命在风中飘摇?
满心的郁结透过一身淋漓热汗稍有纾解,待沐浴更衣后回到房中已是半个多时辰后。
昨晚回来睡的客房,桂嬷嬷说是冥王交待的,纪纤云才回到小隔间换了衣裳就听隔壁有了响动。
想到她是如何不告而别,留给冥王的信是如何戳心窝子,还有,那样的情况下,还不遗余力的去营救她……
本来就忐忑的心,乱的如一团麻。
咬着手指,眉头紧锁,不知如何去面对外面的人。
怂,从没有过的怂。
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努力隐藏人气,她,只想拖延一下见面时间。
虽然,这想法就很可笑。
隔着一道帘子而已,又能躲多久呢?
会骂她吧?会大发雷霆?以后会对她严加看管起来?……
发晕当不了死,反正逃不过,酝酿了再酝酿,过了半盏茶功夫,她终于紧抿着唇,以壮士赴死的姿态,大步向帘子走去。
可,才摸到帘子边,她蓄积起来的精气神就颓了。
缩着脖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钻到外间,眼皮微抬,心虚的逡巡,恩,人就在临窗的桌边坐着。
脊背挺直,如一尊雕塑,一丝不动。
落寞,萧索。
凭这人的耳力,不可能听不见她出现,看来是故意不理?
小步慢走,默默蹭到桌边,朱唇轻启,她觉得,她的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那个,对、对不起。”
很怕?怕他怪罪发火?
亓凌霄也懒得在意,冷峻的脸孔上淡漠的很,星眸里古井无波,保持着看向窗户的方向,低沉的声音幽幽,“收拾东西搬去梧桐苑,皇后见你无法做内应,定会断了你的解药。届时,我会安排你的毒解掉。对一个无用又命不久矣的棋子,过不多久就不会有人关注,也就是你远走高飞的时候。”
“……啊?”
没有发火,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张嘴说的竟然是……
那语气不喜不悲,很程序化,突然,她就成了陌生人?
跟心理预期相差太大,纪纤云一时接受无能。
蒙蒙的扬起小脸,似乎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压制着所有情绪起伏,亓凌霄淡漠着一张脸,悠悠挑眉,星眸中平淡无波,“远离我,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还是说,一刻都不想等,即刻就要走?”
纪纤云脑子里乱的很,只能跟着冥王思路走,心思微转便呆呆摇头,“皇后的人肯定会盯着我回来之后有什么下场,单独跑出去,还会被抓的。”
“哼。”,亓凌霄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浅笑,轻哼过后,低头敛眸拿过一个空空的茶杯摩挲把玩,“你是个顶顶聪明人。尽快收拾,在我晌午回来之前搬利落。”
十四岁而已,将他耍的团团转,不聪明吗?
至少,胜过他。
光明正大的走,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真的摆到面前,纪纤云却没有一丝开心。
心头犯酸,弄不清的一种滋味,缓了缓,终究低声在喉咙处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亓凌霄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即放下茶杯,起身便走。
“是我以怨报德,强人所难。”
目光追随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颀长身形接近雕花隔断,一句低沉平淡无波又掷地有声的话语飘至耳畔。
纪纤云不自禁的后腿一步,依旧没从两人成为陌路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定定的立在桌旁,须臾,又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钻入耳朵,“六子,去梧桐苑走一趟。告诉两个嬷嬷,冥王妃很快就被休出去,不再需要她们教导了,她们可以即刻回宫复命。”
休出府?!
又是梦寐以求的一条喜讯,可,此时,她却发觉,一点点都勾不起喜色。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无措慌神转为挑眉观望,是桂嬷嬷。
桂嬷嬷手上湿漉漉,显然放下灶房活计直奔而来的,她眉头凝成个疙瘩,愁的如一根苦瓜皮。
一阵风的到了邻桌的人跟前,压低声音,急切的开门见山,“王妃啊,您和王爷……是真的还是假的?王爷要休了您?”
“……应该是真的。”几乎没用考虑,纪纤云木木呆呆的点点头。
亲口说了解毒之后让她走,休掉她,自然不会是装腔作势。
“真的?哎呦,王妃啊,昨个晚上您回来,我是怎么跟您说的。王爷吃软不吃硬,您让他那么下不来台,怎么也给他服个软呀。”,桂嬷嬷急的直跺脚,随即想到什么,失望又痛心的盯视过去,“王妃,您、您是不是还坚持着要走?王爷这才,这才要休了您的?”
坚持?恩,至少她没反对,就算是坚持吧。
纪纤云再次点头。
桂嬷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苦着一张脸连连叹息,“这两天,最苦的是王爷啊。花轿抬进来的王妃,圆了房了,就那么跑了,还是别人告诉他,他才知道的。您想想,搁哪个男人身上能忍得了啊。从知道您被皇后劫了,费尽心思救您回来,心里比谁都急,还得装着四平八稳的。夫妻做到这样,您还挑什么?啊?别说您是个大活人,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您说说,您怎么就能,那么伤王爷心啊?”
“是他直接跟我说,过段日子让我走的。”
“那,王妃的意思,王爷若是不赶您走,您就不走喽?”
不走就得继续在危机重重的漩涡里搅合,对此,已经深入纪纤云骨髓,“……我不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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