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
周良从外面走进来,身边还跟着黑瞎子。
瞎子是绰号,只知此人姓黑,家中排行第七。
他的眼睛看着像是盲的,其实是有一手会装瞎子的本事,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周良带着黑瞎子来到苏大为面前:“你叫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苏大为刚拿起一支毛笔,饱沾墨水,准备来画个思维导图帮自己理清思路。
见周良进来,将笔随手搁下道:“二哥,黑七郎,坐下说话吧,那边有胡凳。”
周良也不跟他多客气,过去拖了两张凳和黑瞎子坐在苏大为身边:“西市那几家铺子,和东瀛会馆里有往来的有三家,一家是鲸油灯坊,一家是观灯铺子,还有一家你想不到。”
“嗯?”
“就那家店。”
苏大为眉头一挑:“小日倭国人还和我的店有生意往来?”
“是啊。”
周良点头,继续道:“他们的采购量不算小,每隔两月都在各家采买一些灯具。”
“如何交易,如何谈生意?”
“先让人投信到店里,然后约上时间再见面详谈,谈妥后就不再见铺子里的人,等灯铺把灯送过去,钱货两纥。”
“咦?”
苏大为不由有些意外。
这倭国人和灯铺做生意,还真是“投信问路”?
那倭正营盯着此事,是否有些小题大作?
不,不对。
若是简单的生意,为何倭正营的蛇头会被人杀死,还有那个扒手又去了哪里?
此事仍有可疑之处。
苏大为静静思索着,周良知道他的习惯,并不出声打扰。
从做不良人以来,苏大为就和各种情报信息打交道。
后来又接手了倭正营,更是与各国在长安的细作,明里暗里很是交过几次手。
除了不良人和倭正营这两条线,其实他手里还有第三条情报线,就是公交署。
公交署的骨干原本就是周良带去的一批不良人。
做的是物流货运的买卖,但实则,这些骨干搭起的班子,只要苏大为一声令下,通过周良,可以收集到许多情报信息。
这张网络甚至比不良人和倭正营来得更高效。
“东瀛会馆一般都做些什么生意?”
“很杂,生丝、瓷器、铁器,盐,书籍,他们都很喜欢。”
“铁器?”
“倭国多银和铜,铁听说却不多,而且炼铁也不如我们,每次遣唐使过来,都会来一批匠人想学治铁工艺,不过嘛”
“我们最愿意让他们学佛法。”
三个男人,相视一眼,发出轻笑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虽然周良和黑瞎子未必说得出来,但道理都懂的。
“他们别的生意,也都先投信去约吗?”
“那倒没有。”
苏大为看了说话的黑瞎子一眼。
西市倭国人的生意,主要就是由黑瞎子负责。
他有一样本事,装瞎。
明里装瞎子,暗里却是心细如发,是原来不良人里,收集证据查找线索的一把好手。
苏大为特意将他调到周良手下。
“实际上,如果不是苏帅你交待,我们都不知道,倭人做灯的生意时,需要先投信的,却是古怪,不过三家都投的话,可能是他们特别讲礼貌吧?我听说前两家灯铺,背后都是达官显贵,兴许他们想表达一些倭人的文雅也不一定。”
黑瞎子想了想道:“我曾偷入一家店里,偷看了一封信,书法工整秀丽,辞藻优美,却是不俗。”
黑瞎子念过几年书,是不良人里少有的文武全才。
这也是周良看重他的原因之一。
像这次,为了查苏大为交代的事,黑瞎子潜入一家店铺,偷天换日,用假信换了真信,检查过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回来,端的是好手段。
苏大为吸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也有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会是什么?”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怀疑,和倭人的细作有关。”
苏大为没有过多解释。
倭正营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哪怕是在不良人里。
倭正营属于朝廷最秘密的机构,设在大理寺角落里,表面归大理寺统属,实则直接向李治负责。
苏大为让周良和黑瞎子查相关的事,自然不会去解释这些。
而周良他们,也只是简单的以为,苏大为是为了鲸油灯铺子的事,让公交署帮忙办一件“私活”。
“对了,苏帅,我看那封信上提到,三日后,就是灯铺交货的时间,到时会将一批灯具送到东瀛会馆里。”
“七郎,你帮我继续盯着这件事,有情况马上告诉我。”
“是。”
黑七郎看了身边的周良一眼,起身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干活了。”
“行,你去忙吧。”
苏大为冲他微微颔首。
等黑七郎出去,他看向周良。
周良端坐着不动,明显是还有话要同自己说。
“周二哥,你这边有何事?”
“是公事,也是私事。”
周良搓了搓脸道:“今天赵县君找我,谈了下公交署的事。”
“哦?”苏大为有些诧异。
赵持满本是军中悍将,他来做县令以后,一直很低调,从不插手任何事,都是按着之前裴行俭的规矩,继续在运转。
这次居然会主动找上周良。
感觉有些奇怪。
“赵县君找你何事?”
“他问我,公交署最远运货能到多远,安全方面有没有保证。”
“还说了什么?”
“还说向西域那边有没有关系?那边商路如何。”
“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苏大为拿起毛笔,笔尖点在纸上,不由停顿。
“我也很奇怪,我就照直说了,两年前的公交署,商路通到西域问题不大,自从那次突厥狼卫混在商队里进了长安,闹了那件大事,公交署曾经停滞过一顿时间,后来规模大大收缩。
现在虽然还在运转,但已经大不如前,要想通到西域恐怕有难度。”
“他呢?什么反应?”
周良回忆了一下:“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我退下,哦对了,我见他脸上神色,有些失望”
“就这?”
周良两手一摊:“就这,这是公事上的,私事还有。”
“什么?”
却见周良神色有些扭捏,吞吞吐吐的道:“我要娶妻了。”
初时苏大为还没听清,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
“周二哥,你什么时候谈的对象?”
“什么对?”
“什么时候谈的恋,咳,什么时候相的亲?”
“去年的时候,家里咳咳。”
周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说起娶妻之事,却也颇为羞涩,脸红的道:“这事我想了好久,跟你说一声,下月初十,家里要摆酒,到时你一定要来。”
“这是自然!”
苏大为大笑着应下。
这是好事,二哥要娶妻了,要开枝散叶了。
天大的大喜事。
做兄弟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
周良这个表情是
对了,娶妻了,就不可能再住自己那里了。
难怪周良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苏大为一闪念,开口问道:“二哥,你的新房安在何处?”
“我家原来的那条巷子,隔壁人家的独栋小院,那家人搬了,我给买下来了。”
说着向苏大为真诚的道:“还要多亏你,阿弥,若不是你想出公交署的差使,我也不可能攒下钱财,不然还真没法顺利娶妻。”
“二哥说的什么话,那是你自己有本事,我不过是从旁推了一把,再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分彼此。”
苏大为站起身,越过桌案拍了拍周良的肩膀:“当年若无二哥,哪有今天的我,哪天成婚定要把喜帖给我,我到时给你封个大利是。”
“成。”
周良站起身,笑出一口白牙。
又说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苏大为站在公廨里,一时思绪起伏。
周二哥要成婚了,以后不会住自己那边了,有家室的男人,只怕会越来越忙碌,若有孩子的话
呸!
我操这些闲心做甚。
摇摇头,他重新坐下,拿起手里的毛笔,刚才的纸上,已经浸开一大团墨汁。
苏大为心里思索着,打算把思路整理一下。
倭人这桩案子,自己是管定了。
与倭人恩怨由来以久,从最早时的兰池宫的案子,巫女雪子开始。
到后来的半妖苏我氏。
还有倭正营。
这是为公。
从私心来说,自己初回长安,不良人这边虽然掌控没什么问题。
但倭正营那里,周扬和崔六郎经营了两年,自己想要拿下来,就必须展现过人的手段。
否则仅凭背后的武媚娘,以势压人。
就算周扬和崔六郎表面上服了,底下的人也不会心服。
所以这次倭人的案子,就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
办成了,倭正营上下都会承认自己这位营正。
若办不成,只怕徒惹人笑。
以后想收倭正营上下的心,就难了。
苏大为虽然没有特别强烈的功名利碌之心,更不喜欢上层的政治斗争,但他对自己所做的事还是挺在意的。
一是安全感。
能做好不良帅的事,能做好倭正营的案子,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说一不二,这是安全感。
况且他喜欢新奇冒险,破案,能带给他别样的成就感。
一个个离奇的案情,对他来说,既是挑战,也是实现自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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