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唱罢上阕,周围便有掌声响起。便有人坐在那里,一边赞叹,一边端起酒杯,遥遥示意。
那方才在雅间高声叫悟虚“无须担心酒钱”的中年人,一甩宽大的金边锦袍,向着身旁的夫人问道,“若兰,你精通色目文,不知道这和尚唱的是什么?”那夫人收回侧耳倾听的姿势,端坐在那里,思量了一番,微微摇头,“色目人也分多种,若兰不是尽皆通晓。而且,方才这和尚所发之音,似乎有diǎn类似于江南吴语?”
“江南吴语?这倒稀奇了,一个色目和尚,居然会唱南蛮xiǎo调。有趣,有趣。”那中年人,拍着大腿,正纳闷着,却猛然看到另一边的xiǎo丫头朝自己做着鬼脸,旁边的夫人也是微微皱眉,急忙摆手笑道,“説错了,説错了,是江南xiǎo调。”
这边的悟虚见惊扰了游人,便微微一躬身,缓步往船舱走去。
忽然一艘五米高三十多米的画舫,滑了过来,船上两头及中间,各垂着两排酒缸大xiǎo的灯笼,船身中间底部是一个对穿凿空的散席,错落有致地坐着数十名吹吹打打的乐人,以及船工等人。散席的中间,一条木梯,斜斜地连到上面阁楼,不时有身着暴露的婢女,端着酒菜,上上下下。
xiǎo船上的众人,眼看着这画舫滑到这xiǎo船边上之后,便听“吱”的一声,一支白嫩的手臂,在画舫阁楼之上,撑开一扇xiǎo窗,一个模样俊俏的光头,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悟虚的背影,笑道,“嘿嘿,曲儿不错。不知道是哪位同门,在此风流缠绵?”
悟虚止住脚步,转过身去,望着对面这个右耳戴着翡翠环,左手套着象牙珠,身披宽大紫色喇嘛袍的喇嘛,合掌道,“不知道上师,何以认定是xiǎo僧唱曲?”
那妖异的年轻喇嘛,哈哈大笑,如鬼魅般忽然站在了xiǎo船头,朝着身穿南寺娑衣、脚蹬喇嘛皮鞋的悟虚一阵打量,复又笑着一旋身,荡起身上那件镶着七彩金边的紫色僧袍,举止风范宛如公元2014年春晚的xiǎo彩旗。
“原来也有和我罗欢一般,风流不羁的同门中人。”
这时候,xiǎo船其余人等都纷纷屏息,就连里面那间雅间之内也是止住了声响。
悟虚,看着这名妖艳的喇嘛,瞧这打扮,这举止,似乎是喇嘛教中一位游戏人间、蔑视礼法的真人修士。倒不是如后世中学老师看不惯学生染个绿毛,实在是这种真人层级的老顽童,秉性怪异,自己不一定打得过,又不想陪着疯。开在眼里,想在心头,当即合掌説道,“这位上师,你找错人了。”説罢,拔腿便走。
那自称罗欢的喇嘛,见悟虚想开溜,一下子又闪身,挡在悟虚正前方,眯着醉眼,闪着舌头,“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师叔辈。谁是你的座师,竟然如此没有那天地君亲师的礼数?”
悟虚苦笑不已,这哪跟哪儿,天地君亲师五个字竟然从一个花里胡哨的喇嘛酒嘴中吐了出来。看着这个醉酒疯癫,举止妖娆地喇嘛,叉腰站在面前,悟虚只好回答道,“xiǎo生尚没有座师,只是因缘凑巧,学了diǎn佛法。”
那罗欢喇嘛,瞪着眼睛,“没有座师?没有座师,你方才会以本教雪山狮子吼第五层心法,由重入细,将一丝灵力化气,在胸轮与喉轮两处,升腾盘旋,生生不息,一气呵成,连绵不绝地将那首江南xiǎo调吟唱出来?”
悟虚一愣,原来是自己今晚,夜行感怀,一时兴起,借着从那多吉处学来的雪山狮子吼心法,以灵力化解胸中闷气,并徐徐吟唱出来。不想却因此,惹得这罗欢留意。
悟虚想了想,合掌恭敬答道,“原来如此,此心法,乃是xiǎo僧蒙天源延圣寺的多吉上师慧眼,指diǎn了一二。”心中想着,抬出多吉的名头,兴许可以挡一挡。
哪知,这罗欢一听多吉之名,顿时对着悟虚两眼放光,连声问道,“指diǎn一二?这雪山狮子吼非本教亲传弟子不得授,何况是第五层心法。多吉那老家伙,几十年都窝在天源延圣寺,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xiǎo媳妇似的。你又什么时候得其指diǎn?”
当日,在天源延圣寺,八思巴直言悟虚可以跟随多吉和卓达修习佛法,善于口密的多吉将雪山狮子吼诸层境界,于悟虚之前一一演变,实际上隐隐有代师传法之意。悟虚待到后来才渐渐明白的。当然,这些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悟虚见这罗欢,虽然没有恶意,但言语之间太过无礼,心中不喜。便站在那里,冷言道,“多吉大师,心境行径,又岂是你我这些红尘行僧,可以思量的?”。
那罗欢喇嘛,见悟虚如此説道,倒也不发怒,只是合掌做什,“公门之中好修行,胭脂堆里藏须弥”。
整个人,随着这两句偈言,变得宝相庄严起来,站在船头悟虚对面,反倒有diǎn高僧指diǎn迷津的味道。可惜,话音散去,一身精纯的佛息也随之隐去,又变回先前醉醺醺疯颠颠的*邪模样。
公门之中好修行,胭脂堆里藏须弥。悟虚将罗欢这两句话,细细品味了一番,面上diǎndiǎn头,心中却有diǎn不以为然: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个罗欢喇嘛,不説红尘堆里藏须弥,而説胭脂堆里藏须弥,看来是一个喜参欢喜禅的喇嘛。
那罗欢是什么人,立时便看出悟虚心中的不以为然,对着那画舫一挥袖招手,便有两名体态妖娆、面容狐媚的女子斜斜地从窗户飘了过来,站在罗欢左右,眉目含情。
罗欢手掌一翻,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壶美酒,四个羊脂玉杯,吩咐那老掌柜摆好桌椅,示意那两名风骚女子随其坐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对悟虚説道,“贫僧不喜俗套,今夜难得遇到多吉师兄的弟子,且在船头把酒説偈。”
悟虚见罗欢如此道貌盎然,又拿着多吉的名号如此説道,心想今晚此间事难了,又不愿堕了多吉的名号,便大马金刀地坐在罗欢对面,那两名香气四溢的女子之间。
罗欢,待悟虚坐定,缓缓将方才所説的两句偈言复吟了一遍之后,右手微微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便见得桌上酒壶喷出一道酒泉,到了空中,复又分作四道,丝毫不差地落入四人面前的玉杯之中,直至斟满。
悟虚依旧是以雪山狮子吼心法,将一丝灵力化作灵气,从胸轮逐渐升起,再至喉轮缓缓吼出,吐气为音,“胭脂本是尘埃作,洗去铅华白骨观。”説的却是红粉骷髅,当作白骨不净观。
悟虚説吧,微微收腹,将呼气换做吸气,身前杯中酒化做一道银光,消失在嘴里。
罗欢嬉笑着,将面前之酒,吸入嘴中,伸手搂住左侧那名女子,然后互相偎依着,轻轻作吻,以唇渡酒。
好一阵缠绵温存,罗欢二人方才坐直,对着面红耳赤的悟虚,吟道“白骨如玉依温存,美人如酒diǎn绛唇,”这两句,依既有偎依之意,也通亦,説的却是,看空白骨之后,须得不顽空,要能真空妙有。
另一名女子,显然十分熟悉这样的场景,款款起身将罗欢和悟虚二人面前的酒杯重新斟满。
悟虚静静思索片刻,对着方才给自己斟酒的那名女子,合掌恭敬,谢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这却是,后世郁达夫的诗句,悟虚于此借用,説的是真空妙有,也不能随意沾染因果,乃至累人误己。悟虚此番言罢,却是低头敛眉,不再去喝那面前美酒。
那名女子见悟虚向自己合掌道谢,开始还对着悟虚笑而不语,待到听完悟虚这两句诗,却是面色不喜,拂袖侧身。
罗欢,见状,拉着那名女子的手,附耳低声一番,那名女子转嗔为喜,对着悟虚説道,“羊脂玉杯面渐红,新月寒宫泪长流。”却是借着悟虚方才船头低声吟唱的“天边新月如钩。。思念的人儿泪长流”等歌词,映衬此刻悟虚面色潮红,取笑悟虚原来也是个多情种子,却在这里装模作样。
悟虚一听,好似自己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又当众暗暗diǎn破,真真是面若桃红。那罗欢,指着悟虚,哈哈大笑,“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么?”説罢,举起酒杯,向悟虚示意。那两名女子,也是在一旁掩面而笑。
悟虚心想,倒是不能怯了场,好像自己真的有了什么一般,斟酌片刻,复又伸手将羊脂玉杯举起,与罗欢隔空遥对,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拍着桌子,环顾着四周,仰望着夜空,吟道,“美人香草赋离骚,对月垂泪思法华。”
此两句,悟虚用典晦涩,非有悟虚类似经历,又知晓《妙法莲华经》之人不能明了。以屈原《离骚》中以美人比君子,以香草喻高洁,来印证自己方才歌词中的比兴;进而以《妙法莲华经》中世尊以“怜悯众生皆苦,欲为开示佛法”此一大因缘而入世,来为自己望月垂泪做辩解。
那罗欢,却是懂得,微微合掌,朗声吟道,“一入世间须应色,随説欢喜度人舟。”説得却是,世尊既然以大因缘入了这色声香俱全的尘世,便应当应色借色,以色声香味触法为度人舟,为众人随説权宜方便佛法,令众生中,好色者,善音者,喜香者,熏味者,感触者,求法者,皆能见闻受持佛法,得未曾有之大欢喜。
那方才被罗欢搂在怀里,以唇度酒的女子,此刻将罗欢面前的杯中酒,深深抿了一口,如软蛇一般,缠在罗欢身上,翘首吐舌,美酒呵作一团淡红薄雾,夹着淡淡体香,飘向悟虚。
悟虚双掌合十,不闪不避,不惊不怖,笑道,“应得色来女儿红,xiǎo僧悟虚不言愁。”悟虚承接罗欢之意,面对这女子极具挑逗的酒气袭人,合掌相迎,反而戏称之为江南美酒女儿红,并借后世“少年壮志不言愁”名句,説自己已然悟虚,面对世间绝色佳人,亦不怕不惊不愁。
正所谓明月千里寄相思,美人咫尺吐酒红。
一入世间须应色,xiǎo僧悟虚不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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