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虚讲了舍卫国孤独园故事之后,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潘若雪、黄磊、邬余子三人便走了过来。那黄磊取出一种褐黄色丹药,分给众人,然后分派了任务。
悟虚见不管妖修还是人类修士,接过丹药都纷纷吞入腹中,便也含在嘴里,神识传音潘若雪。方知道,此乃混元丹,妖修服下之后,以灵力发散,便能遮掩住体内妖气,充作人类修士,不过时效有限,大抵只有三天三夜药效。而此混元丹还有一种奇效,便是同一人炼制的同一批次,不管妖修也好,人类修士也好,服下之后,身上便有一股相同的气息,百里之内皆能相互感应。是以,为了行动方便,人类修士也一同服食。
悟虚了然,正要将这混元丹囫囵咽下,忽然灵机一动,暗中将药丸分成两半,一半吞下,一半依旧含在嘴中。
此刻的安丰城,守卫森严,基本上不许进出。潘若雪等既然来了,自然有办法。
悟虚等人服下混元丹没多久,便有一队红巾军远远过来。那些士兵见树林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陌生人,便要拥上来上前擒拿审问,却见领队的偏将,骑着马,将手中长矛,舞得花团锦簇一般,几个来回,竟然将手下这些军士,尽皆刺死。然后翻身下马,上前来,冲着潘若雪等人抱拳行礼。
悟虚在一旁暗中观察,此一身戎装的偏将,竟然是邯苍山的韩双虎。只见其虎背熊腰,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就像两个血红灯笼,身背一把暗金色长砍刀,手持一柄双锋银枪,枪头因为染血过多,已然变成黑色。显然是尸山血海中厮杀过来的,身上杀气凛然。
有几名妖修被其身上杀气*迫,竟然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悟虚等人从死去的军士身上剥下军装,套在自己身上,然后随着韩双虎浩浩荡荡地“打靶归来”;领头的校尉认得韩双虎,挥挥手,众人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安丰城。那城门两边的守卫,无精打采地站在两旁,目光呆滞,泥塑一般,。
待进城之后,悟虚等人分成三队,分别由潘若雪三人带领,潜伏于城内各处。至于韩双虎回营,如何解释,无非是出城之后,军心不稳,士卒逃窜,杀了数人,如此而已吧。
这些却不是悟虚思考的问题,悟虚忧虑的是,昨夜在此世的太平府,后世的当涂县,大青山遇到的貌似谢脁与李白两个所谓的儒门鬼修,是否将情报报至朱元璋知晓;朱元璋知晓后,又是否会发兵来救?
更令悟虚忧虑的是,还没进安丰城,悟虚远望,便察觉到城池上空,蕴结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和怨气。进了城之后,不但街上随处可见血迹残肢,几乎见不到老百姓,只见到一队队杀红了眼的军士,而且神识在曼陀罗法界中,更是彷佛听到无数悲号,看到无边惨状,以至于悟虚忧虑万分,不敢轻易地在法界诵《无量寿经》。冤魂太多了,若是轻易诵经,恐怕全城怨气尽皆涌来,暴露身份倒是xiǎo事,最为担忧的是,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修为境界来行这样大的功德。
这样一座城池,对于修佛之人来説,不亚于来到了无间地狱。
潘若雪这队,潜伏在安丰城中一处废弃的官宦人家府邸之中,原先的主人及奴仆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大家按照地图标识,摸黑来到此处,在客厅听潘若雪吩咐了几句之后,各自找房间住下。
却不料入夜没多久,悟虚便听到窗外鸦雀叫,从一颗老槐树上,飞起啼叫。悟虚神识稍微外探,这废弃府邸外面,火光闪动,随后便有争执声传来。
悟虚细听之下,似乎领队之人要进来搜寻,手下之人却是觉得没有必要,阴奉阳违,在那里发牢骚,打太极,只踹开大门,拿着火把,晃了晃,便欲离去,巡视下处。
悟虚听得那领队之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不觉悄悄地飞到门前上空,看向下方。
只见一名黄脸汉子,骑着一匹瘦马,戴着头盔,披着铁甲,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拿着宝剑,指着门内,厉声説道,“皇上和丞相有令,为防混进奸细,每处废弃住宅,都须严加盘查。尔等难道要违抗军令不成?!”
旁边两名魁梧校尉,半是苦笑,半是讥讽地説道,“赵将军,这安丰城内如此这般废弃的府宅,多得数不过来。若要是每晚这一片都一个个查一遍,兄弟们便是到了明日午时都不一定查得完。如今,城中粮食奇缺,好多兄弟听你的话,饿得都快走不动了。若是今晚在这么耗下去,明日元军攻城,还怎么打?”
悟虚隐在夜空中,一眼望过去,那些军士,尽皆表情呆滞,本能地拿着武器,佝偻着腰,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站在那里,主将和两名校尉的对话,却是仿若未闻。
列位看官,若是不能理解上面的话,可以回想一下自己当时上大学跑那个五公里长跑,回想一下跑到后来是不是,非常麻木,全凭一口气在那里无意识地跟着跑。这些士兵,在悟虚眼里,便是那种状况。
那名姓赵的主将,听得下面校尉説到粮食,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只不过目光更加明亮,在那里倔强地举着宝剑,望着大门内漆黑的一片,大声説道,“你们且在外等着,本将军自己一人进去巡查一番。”説罢,两腿一夹*瘦马,便要闯进来。
谁知,这赵将军,*瘦马,想是也饿昏了头,被其一夹,竟然一声低沉哀鸣,前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这赵将军,猝不及防,差diǎn一个跟头,也栽倒在地。幸好方才説话的那两名校尉,靠的比较近,将其扶住。
那将军,头盔脱落在地,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奋力地甩来两名校尉,大踏步,蹭蹭地踏入府邸大门。
府内潜伏的众人,此刻已纷纷在各自房间,手持兵器,只待潘若雪一声令下。悟虚安安捏了把汗,正要想着如何让这些妖修稍安勿躁,隐匿踪迹,不要出手伤人。
忽然,那跪倒在地上的瘦马,发出一声略不可闻的嘶叫,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凄惨。便见,那赵将军,前脚迈入,后脚正要跟进,又立即转身,回到跪倒在地的瘦马跟前,蹲下身,以手轻抚马头,似乎在低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这名赵将军又以手抚摸马背,那瘦马便又缓缓站了起来。这黄脸赵将军,牵着缰绳,对两名校尉説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去巡查下家吧。”
那两名校尉及众军士倒是不忍离去,苦苦相劝。
这将军,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稍微歇息一下,本将军进去稍微察看一下,便出来。”説罢,也不管众人如何,便牵着陪伴自己多年的瘦马,进了府邸大门。
赵将军进来之后,也不带火把,只是借着些许星光,往里走。快要到客厅处,潜藏在各处的妖修,便忍不住渐渐外放些许气息。将军倒没察觉,反倒是那匹瘦马,双脚打颤,踌躇不前,不断哀鸣嘶叫。这赵将军,爱怜地搂住马儿的脖子,轻轻拍打,同时胸前佩戴之物发出淡淡的白光,笼罩住马儿。那老瘦之马,方才安稳下来。
这将军,却是眉头微皱,忽然开口对马儿説道,“想不到你竟然饿成这样,本将军这便带你回去,好好吃上一顿,休息一晚。”説罢,转身,牵着马儿,朝外面,步履阑珊地走去。
悟虚在夜空中,望着这黄脸人,这老瘦马,忽然觉得双颊湿润,用手一抹,却是两行无声清泪。
神识中,忽然传来潘若雪的传音,“不好,此人已经察觉我等踪迹,此刻离去,定然要——”
悟虚急忙传音道,“潘仙子,诸位道友,此人是我旧友,还请稍安勿躁,苍某自会处理。”
蠢蠢欲动的众妖修,见悟虚相求,潘若雪又再无下文,便安静了下来。
悟虚,缓缓降落,现身在前方,注视着这名黄脸将军。
那黄脸将军,手持宝剑,正要厉声询问,忽然胸前白光大作,将其和悟虚笼罩住。随后,漆黑一片,黄脸将军和悟虚,还有那瘦马,消失不见。
曼陀罗法界中,那黄脸将军,手牵瘦马,环顾佛堂之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悟虚上前,将其扶起,那黄脸将军,忽然抱住悟虚,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説道,“奶奶没了,大宋也快没了。”
悟虚不知道説什么好,只得以掌拍其后背,暗运灵力,输送到其体内,调理其紊乱虚弱的灵气,待其稍微舒缓,方才説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赵姑娘。要不是xiǎo僧亲手炼制的这珍珠,还真不敢相认。”
这黄脸将军,低声説道,“先前胸前珍珠自动发出白光,彤儿还以为此处有幽魂野鬼、妖魔鬼怪,及至看到了这佛堂,方才知晓原来是你。”
悟虚见赵彤情绪似乎不稳定,便缓缓説道,“嗯,是的。先前,我见一黄脸将军,只是觉得面熟,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这珍珠,xiǎo僧还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呢。想不到,你离开大都,到了刘福通军中,到了这安丰城。”
赵彤忽然惊醒,大叫道,“奶奶遭元贼所害,没多久,我便被刘丞相召,离开青楼,来到颍州,参赞军情,协理天下情报。然后迎奉韩长老之子韩林儿,建立龙凤大宋。又随刘丞相,几十万大军,三路北伐。可惜功亏一篑,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那察罕帖木儿,又使诡计,夺了益都,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没奈何,刘丞相退守孤城安丰。如今,城内几乎已经要到人相食的地步了!”
悟虚急忙搂住赵彤,温言道,“没事的,没事的。”
赵彤説着説着,被悟虚这么一抱,却是更加悲伤,“想我自幼,父母便被元贼所害,随着刘奶奶,跟着白莲教修习道法。及至稍长,又投入懒嘛教,充作天魔舞女,又寄身月疏阁这样的烟花之地,刺探军情。到了大宋军中,更是寝食难安,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抗击元朝。却谁料,到头来,还是未报国仇与家恨,孤身一人如梦中。”
悟虚,只得依旧掌抚其背。
赵彤越説越激动,到了后来大哭,“悟虚大师,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为何会这样?!”
悟虚看着昔日月下轻歌曼舞、粉脸朱唇,如今一身血衣、面色瘦黄,在那里泪流满面,状若癫狂的赵彤,也是心酸,宽慰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起义尚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
正所谓死衣裹身把城还,窗外雀鸣故人来;铁甲瘦马孤身骑,将军百战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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