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江湖传闻的云海蜃境密市,便要开始。乾坤岛上,放眼望去,修士如狗,比比皆是,熙熙攘攘。有人因为钻营无门,自知无望拿到进入密市的令牌,索性趁此机会,摆个地摊,算是先声夺人,不虚此行。
这修士,其实也是人,何况久远以来,天路隔绝,修士文明已然有些衰落。这接二连三的地摊一摆出来,乾坤岛顿时变得嘈杂拥挤起来。当然,説是嘈杂拥挤,那也是落在那些前辈高人眼里。不是笔者这等凡夫俗子所能臆测的。我等凡俗俗子,挤惯了沙丁鱼罐头似的大公交,日子久了,也不觉的嘈杂拥挤,反而觉得贴切,尤其是炎炎夏日;那专车接送的,耳听着喧哗之声,眼看着路上的长龙,自然叹道,太过拥堵,太过吵闹。但这都是凡夫俗子的感受,一个字,俗;再一个字,low。
那些真正的前辈高人,看到眼前有人影,便觉得拥堵嘈杂。有人説,这便是vip贵宾专属通道嘛。错!大错特错!那些前辈高人,不止是要目中无人方,才觉着清静逸达,便是连一道气息,连一丝味儿,也不能有,这是一种感觉,一种难以言説却又真实不虚的感觉。
却説,那陆平山和赵秋鹤再次苏醒过来,才发觉身上的伤势已然无大碍。不用説,定是那怪异得青袍施以援手。两人对空三鞠躬,算是聊表谢意。随后,两人又打坐调养数个时辰,眼见得头dǐng太阳,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红彤彤的,向着西沉,两人方才急急起身,朝着那人烟稠密之处匆匆奔去。
待走了数十里,但见得,一处地摊夜市,早早开张,繁荣热闹。三五成群的修士随处可见,到处游走,行为举止却甚是文雅,説话也是低声细语。陆平山、赵秋鹤,见此情形,也不由各自喘匀了气,整了整衣衫,放慢了脚步。
他二人,借着星星光华,顺着静静人流,沿着争奇斗艳的诸多摊位,依次而过,偶有驻足,上前意欲询问,却又转身而去,却是囊中羞涩得很。那灭嗔,在鸡鸣寺,当着诸多教中弟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口诬陷二人,阴谋勾结东海妖人,一时间,昔日同门皆成仇敌,刀兵相向,陆平山、赵秋鹤以死相搏,又幸得几个心知己心腹以死相救,这才好不容易逃到栖霞寺,生死关头,仓促之间,,不亚于净身出户。
这番情景,莫説修士,便是凡夫俗子,也一眼看破。更何况,落在有心人眼中!
当陆平山、赵秋鹤经历了无数白眼,无数无声地冷漠之后,站在一间客栈面前,踌躇着,迟疑着,徘徊着。上了庐山没多久,却经历过多次劫杀,二人早已知晓,以二人的修为,若是随意露宿,只怕,明日这庐山云海便多了两个冤死鬼。
这时,从那客栈中冲出一个xiǎo厮,三两步来到二人面前,含笑问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陆平山·和赵秋鹤,对望一眼,不由问道,“我等想要在此住宿一晚,不知道,一个房间,怎么算?”
那xiǎo二,打量了陆平山、赵秋鹤一眼,説道,”两位想必是佛门中人,几人如此有缘,一个房间一宿费用,便收庐山莲法峰一颗罗汉果。”
庐山?莲法峰?罗汉果?陆平山、赵秋鹤,两人呆了呆:听起来,好高大上啊!可******自己当年在庐山莲法峰,怎么没有听説有什么罗汉果如此宝贝?
那xiǎo厮,见二人面色一滞,虽无悲无喜,却分明露出了一丝穷酸,随即把头扬起,鼻孔朝天,再也不言语。
这陆平山和赵秋鹤,下了庐山之后,投奔到应天府之后,许多时候在军中效力,见区区一个xiǎo厮竟然如此作派发作,不由怒目圆睁,双眉如刀,一股杀气弥漫开来。那xiǎo厮,一惊,退后一步,一手指着头上自家客栈的匾额,呵斥道,“哪里来的散修盲流?一身煞气,居然想要在我龙门客栈撒野?!”
这一声呵斥,毫无灵气,陆平山、赵秋鹤二人听罢,却不由顿时气势全无,抬头看了看那灵气逼人,金光闪闪的匾额,整个人都萎顿了去,半张着嘴,却是无一言以对。
片刻之后,两人转身,步履阑珊而去。
便在这时,一个青年修士,忽然从暗处跳出,站在陆平山、赵秋鹤二人面前,手指着那灵气逼人,金光闪闪的“龙门客栈”四个字,怒目逼视着那趾高气扬的xiǎo厮,骂道“狗仗人势!”
便在这时,在客房中幽坐的悟虚忽然收到隔壁八思巴法界化身、宝印大师的神识传音,“悟虚,店外有我佛门弟子,身陷恶人险境。”悟虚一惊,随从座起,飞了出去。
高高的夜空中,悟虚隐匿身形气息,随即又是一惊,认出了陆平山和赵秋鹤二人,同时也将方才这青年修士站在陆平山、赵秋鹤二人面前,怒骂xiǎo厮的情景看得分明。
这龙门客栈外,早已围满了修士。这些人,全都是看热闹的。这些人,见那青年修士,一身正气,意气风发,手指如剑,剑指龙门客栈,声若奔雷,叱咤风云,不由精神一振,暗道,有好戏看了!却不料,在那xiǎo厮面色惨白,连连后退之时,那扬眉剑出鞘的青年修士,其飒爽英姿却似乎凝固在那里。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在瞬间寂静的夜空。悟虚缓缓显出身影,双手未曾合十,分开平摊,静静的注视着陆平山和赵秋鹤二人。
“悟虚!”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起,陆平山、赵秋鹤,泪如雨下。
悟虚不由急急飞了下来,搀扶着二人,只觉左右手被陆平山、赵秋鹤紧紧抓住,用力地摇动着,心中莫名一叹,正欲温言抚慰,却听到这二人恸哭道。
“陈师兄,死得不明不白。”
“灭嗔他不念同门之情,构陷我等叛教。”
“王传法师兄惨死在鸡鸣寺大雄宝殿。”
。。
声泪俱下,如泣如诉。
悟虚想起清晨入定看到的那无尽的杏花,漫天飞舞,忽然化作颗颗骷髅头,任凭陆平山、赵秋鹤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双手,摇得自己东倒西歪,犹如发了羊癫疯,打摆子一般。
“悟虚?是那个先前被八思巴大师和元法大师打入囚魔峰的悟虚?。”
“嘘!人家是喇嘛教法界修士!。”
“据説,现在是庐山花莲妙法宗唯一传人,依着缘法,主持莲法峰大xiǎo事务。”
围观的修士,有的悄然后退。
这时候,悟虚已经从陆平山、赵秋鹤二人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又想到前几日刘伯温带着木棺而来,木棺中郭敏身那类死自己法界·寂灭气息的伤势,又想起自己当日飞到鸡鸣寺上空,释海修炼奇功的情形,又想到那日因着自己提议,花莲妙法宗在鸡鸣寺举行宗门大典,郭敏出言不逊,释海阴忍出手,十指如剑。。
舍利子!悟虚还有什么不明白?
据传闻,东海龙宫入侵中原大陆之时,天外天许多修士奉命下庐山,浩然峰有刘伯温和郭敏到了应天府,在朱元璋于秦淮河接风洗尘的夜宴上·,郭敏先是讥讽白莲教,随后又大打出手,将释海打落水中,口吐鲜血而逃。。
还有那日,释海双手合掌,以宗门相问,“若是那郭敏,赵彤,又如何?”逼得自己几乎无言以对,涕泪説“如是如是”。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悟虚不由悲声口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那陆平山、赵秋鹤二人,听得悟虚诵起经文,不由也流泪合掌,却是泣不成声。
那龙门客栈的xiǎo厮,这时候却动了,期期艾艾地,远远地,对着悟虚三人説道,“原来是庐山莲法峰悟虚大师,晚辈有眼无珠。且请”
话还没説完,悟虚侧过身,一脸愁苦地合掌,对着那目瞪口呆,好似石像的青年修士,“韩施主,今夜倒是难为你如此用心。”今夜之事,完全是韩双伙同那客栈xiǎo厮,联手做局,悟虚还不透?
那青年修士,正是韩双。方才悟虚隐现,韩双便已察觉,悟虚便是昨夜客栈走廊差diǎn取自己性命之人。今夜此刻,又得知其乃悟虚,不由暗暗叫苦。自己刚刚领了玄机道长之命,好不容易发现这陆平山、赵秋鹤二人,遂联合客栈xiǎo厮,设下这连环计,百般羞辱之下,企图将二人招纳为玄影门死士,却想不到这两人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份和来历!
但玄机道长千叮咛万嘱咐,玄影门之事,万万不可泄露。这大庭广众之下,韩双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着悟虚暗藏杀机的询问,也只得是双掌合十,恭声説道,“囚魔峰圣女座下韩双,参见悟虚大师。”
悟虚,笑了。这韩双,是玄机子的人。今晚之事,多半是其奉玄机子之命,在物色玄影门的死士炮灰,而玄影门之事又是自己提议的。便冲着这个因果,自己又怎能不网开一面?想不到这韩双,却自称囚魔峰圣女座下,抬出赵彤的名头来。
悟虚静静地站在原地,含笑环顾,合掌道,”诸位施主,今夜相逢便是有缘,xiǎo僧等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却是要诸位施舍一番。“説到最后,竟是轻声怪笑起来。
周围围观的修士,顿时大惊,正犹豫着,把手伸向怀中,做出欲要布施之状。却见得悟虚,又旋身,正对着韩双,似哭似笑的説道,”韩施主,你既然路见不平,接下来何不仗义出手,替我这两位师兄弟付了房费?“
韩双,飞快地逃出一个玉瓶,送到悟虚面前,见悟虚一动不动,神情不变,双手依旧合掌,莫名的笑脸在夜色中恐怖地绽放着,慌忙将玉瓶扔给此刻也已经快要石化的客栈xiǎo厮,随后,如惊弓之鸟,一边飞速遁去。
他这一动,周围的修士,便如夜潮一般退去,刹那间,这龙门客栈门外,便只剩下悟虚,陆平山、赵秋鹤,还有那已经手捧玉瓶,跪倒在地的客栈xiǎo厮。
悟虚,看了一眼那xiǎo厮,随后对着陆平山、赵秋鹤説道,”你们重伤刚愈,先进入歇息吧。鸡鸣寺之事,我已知晓,是是非非,还得从长计议。“
那陆平山、赵秋鹤,似乎也被悟虚诡异的·表现吓到了,早已止住了哭泣。此刻,听了悟虚的言语,齐齐机械地diǎndiǎn头,无声地,默默地随着悟虚进了客栈。
今夜没有风雨,悟虚默默地走在从前面酒楼到后方客房的走廊上,月光避无可避,无情地打在脸上,是那么的阴冷,那么的雪白。
释海,就算你要振兴宗门,就算是被郭敏打得落水吐血,就算你要舍利子修炼奇功,你难道便可以如此对待同门师兄弟!真的要如此么?
此刻,你在庐山莲法峰,以花莲妙法宗内门弟子身份,在诸多真灵大修眼皮底下,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自己感受到种种威胁,向玄机子、刘伯温提议,在庐山重建玄影门,组建暗杀黑市,想不到,第一个遇劫的竟是陆平山和赵秋鹤。难道,自己做错了?这往后的因果,自己如何面对?
今夜,陆平山和赵秋鹤,险些被韩双做局,先是一人百般羞辱,然后一人跳出来充作好人,如此这般,是要将他们最终·引入玄影门,做了刺客,甚至死士,甚至炮灰。。
虽未得逞,但如此举措,究其因果,归根于己,自己又与释海师兄,又有何区别?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仇恨鄙视他?
再进一步讲,自己,释海,究竟是所谓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入了魔道?还是这世间这世道,便是如此,唯有如此?
。。
走到自己的客房处,悟虚转身,抬手,示意陆平山和赵秋鹤进去。待两人进去之后,悟虚自己却又转身,晚风吹,晚风送,月色明,月色静。悟虚站在皎洁月光之中,沉默不语,心有千千结,难以安宁。
悟虚抬头观月,月色如水。悟虚低头数珠,珠珠圆润。
忽然,悟虚看到双手间,那金刚密因生死了义佛珠串,似乎多了一颗,在幽冷月光下,朦胧发光。
悟虚拭眼,定睛再看,那佛珠,消失不见。
原来是自己的一滴泪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虚随即诵道,”烦恼即菩提。世尊以一大事因缘入世,见众生皆苦,默然涕泪。“
悟虚跪倒在湿润清冷的地上,口中诵持不已。强忍着,眼泪却止不住垂了下来。
正所谓
死里逃生夜色行,无端凌辱暗嗟嘘。
纵然烦恼即菩提,悟虚望月泪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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