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地点也由木芙蓉花小径转到了杨盈袖的闺阁之中。那是刘家的噩耗传来后不知是第几日,杨盈袖终日浑浑噩噩的躺着,两眼空洞的掠过窗前的鸟架,盯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子落在姹紫嫣红开遍的木芙蓉上。
誓言还言犹在耳,人却是阴阳相隔了。既然此后这花开美景注定只能辜负,何必留她独自一个看年年岁岁花相似。
杨盈袖走去将桌上的一只杯子摔破,捡起一块碎片往手腕上划了几下,直至意识因为失血开始涣散。
一只翠绿的鹦鹉飞了进来停驻在鸟架上,咬开绑在翅膀上的帕子后,落到地上竟是霎时幻化成了人形。他将帕子绑到杨盈袖的手腕上,轻声道,“盈袖,我回来了。”
……
顾长生突然惊醒了过来,一直仰着脑袋睡使得她一开眼就是对着黑乎乎的房梁。而她脑袋正上方的横梁上露出一对墨绿色的眼异常诡异的对上她的视线,有点像是野外山坟常说的那种鬼火,只是没有飘动,就静静的停在梁上。
长生晓得那双绝不是老鼠的眼,老鼠虽然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但庙里常有鼠患,她从会拿扫把打扫开始打老鼠,打到了十六岁,对老鼠太熟。老鼠就算养得再肥也不可能生有这么大的一双眼。
不会又是恶作剧吧。她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奚子虚,先试图让自己冷静。然后死死的盯着那双眼睛,若是它冲下来,她也好立马随机应变。她连人带椅慢慢的往门口挪,椅子虽然累赘,但必要时或许能挡一挡。
那眼睛会跟着她的移动左右挪,但幸运的是它始终没有下来。她在门槛处被绊了一跤,差点没连滚带爬的出去。
外头木芙蓉小径那。和尚、隔壁的姑娘、少年、奚子虚都在。长生刚要跑过去想说屋里有东西,便是听到少年提议,“把这些花烧了,否则那妖怪若是躲进花丛里,实在难以发现。”
顾长生脱口喊道,“不可以,你们若是把花烧了,杨姑娘会受不了的。”
钱如月只把她当作多余的人,她名义上是奚子虚的丫鬟,对捉妖之事一窍不通,她的话也就没有任何分量。“你出来干什么,回房去睡你的觉吧,省的碍手碍脚。”
顾长生指望奚子虚说句话,站在她这边,他们不晓得这些木芙蓉对杨盈袖的意义,若真是一把火烧了,杨盈袖明日醒来会崩溃的。
奚子虚抱着手,并无异议。钱如月拿出了火折子,顾长生上前想抢。却是被一把推开,“说了让你别来碍事!”
长生整个身子压向木芙蓉,被较矮的枝条划破了手心,她嘶的呻吟了一声,想起杨盈袖腕上几道口子,只觉得她真有胆量,她只是被划了那么一下就受不了了,杨盈袖当初可是抱着逼死的心用力朝着手腕上割的。
她才要喊痛,却是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扭头看到少年竟是把剑对着她,不会因她碍着他们,他就要动武吧。
和尚一脸戒备的竖起手里的法杖,“小姑娘快过来!”
木芙蓉细长的根破土而出,竟像是被人甩动的鞭子一样灵巧缠上钱如月的手腕,越勒越紧。钱如月手里的火折子掉地滚落木芙蓉花小径里,被像是虫子一样蠕动中的根枝卷进花丛中。
少年一剑将钱如月手上的根枝砍断,钱如月手一甩,将手腕上断掉的那截木芙蓉花根甩到地上,却是见那根枝遇土而重生,像是把落地生根开花繁殖这几步都压缩在了短短一刻中完成。
钱如月抽出剑来只觉得恶心,那些蠕动的根枝还带着土壤的水气和味道,甚至,好像还隐隐有肥料的臭味。她见根枝就砍,少年制止道,“别砍了,越砍越多。”
那些断掉的根枝就像是蚯蚓一分为二,顾长生只能踮起脚尖在根枝交叉的空隙中往奚子虚他们的方向跳。结果还是踩中了在伸展的枝叶,被它圈住了脚腕,一阵天地颠倒后,直接被倒挂起来。
身子在半空中左摇右摆的,晃得她想吐,庆幸晚膳只吃了汤包,否则那些山珍海味都要糟蹋了。
奚子虚跃了过来,断了她脚踝上的枝叶,拎拎起顾长生的衣领,“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他几个跳跃,速度极快的在枝叶缠绕上来前,回到少年那边,毫不怜香惜玉的把顾长生给扔到地上。
和尚边用法杖抵挡着,边是赞道,“好功夫!”
长生吃疼的爬了起来,人长得瘦,屁股没肉,坏处就是屁股着地比起其他地方着地也好不到哪,一样的疼。长生道谢,“谢谢少爷。”
她晓得奚子虚当着人前,有所顾忌并使出真本事。奚子虚道,“普陀寺的和尚不是降妖除魔的本事了得么,怎么不见你施展你的佛法无边。”
和尚道,“这木芙蓉花中并无妖气,并不像是妖魔所为。”
钱如月道,“不是妖魔所为,难道是这花自己会动么。我看这花已经修炼成妖了,之前的黑气可能就是它在搞鬼!只是砍又不能砍。”她看向少年问道,“怎么办?”
少年果断道,“火克木,只能用火。”
钱如月皱眉道,“可这火折子掉进去了。”现在木芙蓉的根枝把他们重重困住,根本就没办法回房去取。
奚子虚一语不发,张开手掌掌中生出细小的火苗。正要不动声色的把木芙蓉连根烧了。却是有东西飞了过来,他身子一偏,熄了掌中的火。看到昨夜的那道黑气,萦绕在空中不去。
和尚道,“果真是把它引来了。”
少年食指与中指并起,凭空画了八卦,两指一抬。藏在八个方位的黄符自乾(西北)、坤(北)、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方)八个方位升起,把那黑色夹在中间。
木芙蓉花枝叶抽了过来,和尚挡到少年前边用法杖将其拨开,未免少年分神,便道,“我帮你挡着,你专心施法。”
八张黄符向着中间聚拢,彼此相辅相生,任由那黑色如何撞也撞不出来。
奚子虚笑道,“司马山庄的伏魔阵只一脉传承,由庄主教给下一任的继承人,我倒是有眼不识泰山。”
钱如月得意道,“我表哥天资过人,十岁便习得这个阵法。就连庄主也说他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此番定是一战闯出名堂。”
奚子虚嘲讽道,“对付这么点道行的妖怪,也要用到撒手锏么。何况我看这个阵也没有传闻中能诛佛杀神的威力,别说佛和神了,道行再高一点的妖也困不住。司马山庄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钱如月气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和尚大声说道,“现在该是同心协力的时候,怎么反倒内讧了。”倒是少年沉得住气,对奚子虚的话充耳不闻。
那道黑烟渐渐露出了疲态,显了原型,先是露出红色三角形的鸟嘴,然后显现出翠绿的羽毛。
顾长生认出那是梦中的那只鹦鹉,它叫声凄厉。那黑气自它身上被抽离,像是抽血拆骨一样的痛苦。
顾长生咬了咬下唇,忽然用力的朝少年撞去。那少年全神贯注在阵法上,没想过会被人背后偷袭,被顾长生压在身下垫了底。
阵法中断,鹦鹉趁机用喙啄穿了其中一张黄符,飞进了木芙蓉花丛里。而那原本延伸的枝叶像是突然听到鸣金收兵的指示的士兵一样迅速的后退,缩回了土里。
风平浪静,就像是南柯一梦,醒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钱如月一把将顾长生自少年身上推开,“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要把那只鸟妖给抓住了。”
顾长生低头看着地上,有些吱吱唔唔,“……我。”
奚子虚面不改色道,“刚才她脚边窜出根枝,她吓到了才往前撞。”他把顾长生拉起来,“还有这是我的丫鬟,就算要骂,也是我骂。”
少年站起身来,冷静道,“算了,那妖怪已经没了妖力,应该逃不了多远,我们去追。”
钱如月跺了跺脚,始终觉得气愤难消,瞪着顾长生骂了一句“害人精。”才跟着少年和和尚去追那只妖怪。
奚子虚提起顾长生的衣领,回房关门,也不点灯。两只眼眸突然如夜里的鸟兽一般亮了起来,和刚才见到的墨绿的眼睛不同,他的眼亮中泛着红色,就连瞳孔也由圆的变成了椭圆的形状。
他一直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在地府和阎王打得天昏地暗,再凶再狠再残暴也是翩翩少年的容貌,长生怕他是屈服于弱者惧怕强者的本能。
但他现在突然显出异类的模样,她心里又多了另一种恐惧,即便她早有了心理准备,奚子虚应该不是人类,即便她自己知道自己也已经不算是“正常人”,因为她死而复生。
但她还是怕了,就怕在自己不知道奚子虚到底是“什么”。
她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奚子虚却是一把抓起她的手,露出一对锋利的獠牙后,咬破她被树枝划破却止了血的伤口,然后舔了她的血。
“……少爷,你该不会想吃我吧。”
奚子虚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面无四两肉,我就算要吃,也要找个胖一点的来吃。”他把她的血咽了下去,“我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帮那只鸟妖,但你老实说,那些木芙蓉会起变化,是不是你施的法?”
她哪里会法术,若是会,从村子里出来时也不用走得那么辛苦直接腾云驾雾就得了,甚至点石成金,也不用和义父过得那么辛苦。“我只是个普通人。”
奚子虚目不转睛的与她对视,她不会说谎,一心虚就会结结巴巴。他放开她的手,嫌弃道,“你的血和其他人的一样又臭又腥,打水来给我漱口。”
谁人的血不是腥的,何况是他自己要喝的。长生问,“少爷,你不去追那只鹦鹉么?”
奚子虚恢复了人的面貌,伸了懒腰懒洋洋道,“何必去追,它已经被打回了原形活不了了,明天起来再去找它尸体换钱就好了。本来还想着拖几日让杨家加银子,却是没想到被那小子破坏了。”
活不了了么……
长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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