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尘的回信后，城南李家几百号人马上忙碌了起来，李老爷子满脸红光，寿宴拖了这么久，反倒是荣焉至极。
或许是请动了潜龙帮的少东家，青州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应邀出席，甚至连公孙家都收了请帖，那可是皇亲国戚，李老爷子摸摸满是皱纹的脑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活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风光一回。
倒是李家的晚辈很是谨慎，得知林尘要前去祝寿的消息，三番五次地前往林府确认，唯恐出半点差池。
城南李家也不算是名门望族，李老爷子出身平平，年轻的时候做些桑茶生意，攒了半辈子基业才有今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力见不够，当初林尘前来取代林翡的时候，李家站在了林尘的对立面，情理之中地被踢出了局，这几年由于潜龙帮的织纺局独揽了州府每年上贡的生意，李家不能说入不敷出，但也是大不如前了。
所以这回与其说是李老爷子过寿，更像是李家大大小小全家给林尘祝寿。
只要林尘松口让李家的布匹绸缎能走清澜河而不是舍近求远走陆路，李老爷子寿辰推迟几个月算什么，谁会跟钱过不去。
天刚亮，城南的鱼市就人头攒动，清澜河水产丰富，尤其这季节是白鲢最为肥美的时候，一网下去捞个上百斤都算少了。
鱼贩们早早就推着一人高的木桶吆喝来，鱼市里顿时喧闹起来，一旦有人出价买鱼，鱼贩就抡圆了手中的棒槌往桶里砸，一棒槌下去桶里就是白花花的一片，热闹的很。
鱼还没卖出去几条，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挤开人群走到鱼贩身边，小声的说了几句，那鱼贩瞪大了眼睛，掏掏耳朵有些不相信，再看到那管家点头的模样，才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
“安静安静，都别嚷嚷了。”鱼贩用手中的棒槌在木桶上抡了几下，大声道：“李老爷子过寿，今天的鱼都被包了，都散了吧。”
“哪个李老爷子？”
“城南还能有哪个李老爷子，自然是李德生了。”
“可我记得李老爷子好像是十二月份寿辰啊，怎么会……”
发出质疑的人还没有说完，就被几个李家仆役捂住嘴巴拖了下去，噼里啪啦一顿饱揍。
李府管家对着人群拱手行礼，客气道：“今天我家老爷过寿，承蒙乡亲们客气，整个鱼市的鱼李府暂且包下了，不过这些鱼李府只取鱼腹中籽，其余的就当是送给乡亲们了。”
一听有便宜可占，众人轰然叫好，整座鱼市都是颂赞李老爷子的声音，什么万寿无疆，寿比南山，连喊万岁的都有，胆子大得很，吓得李府管家连忙叫人拖下去又是一顿毒打。
林尘的马车天还没亮的时候出发，凑巧经过鱼市，看到李家为了这场寿宴大动干戈，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忽然有些愧疚，李德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但愿他遭得住。
不过对于李家而言，这回也是个大好的机会，不但能与潜龙帮攀上关系，还能因此结交州府和公孙家，甚至要是在冲突中有李家的年轻一辈挺身而出，装模作样地为知州大人和公孙家主挡个剑什么的，说不定还能被赐个忠烈牌坊。
至于公孙家，林尘倒是没有料到会答应的如此干脆，自从公孙德沛出意外之后，公孙家的反应出奇的冷静，没有像是童德所说的那样直接与潜龙帮撕破脸皮，反而是在听说林尘会出席寿宴之后，从容的收下请帖，还送了回礼。
“这个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林尘摸摸额头，猜不透公孙家主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马车穿过拥挤的鱼市，又走了一段颠簸的路之后停在一座气派的衙门口，门口一侧摆着丈高的鸣冤鼓，匾上写着青州州府四个大字。
看见林尘的马车停留，两个公人立刻上前询问，林尘还没说话，就看见大鼓后面探出个精瘦的老头来，再往后面细瞧，鼓后面一块空地上摆了两张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状纸卷宗堆积如山，甚至连公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都抬出来了。
这个老头自然就是青州知州曹赋曹大人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尘原本以为这位曹大人不过是因为纳妾一事夫妻不和，现在看这阵仗曹大人这回胆肥了，准备和那位出了名泼辣的知州夫人死磕到底了。
林尘走下马车，故作惊讶道：“曹大人，何至于此啊！”
曹赋握着林尘的手两眼泪汪汪道：“老弟，你可算来救哥哥了。”
七十多岁的老头拉着还没行冠礼的年轻人称兄道弟也不怕腻的慌，林尘好不容易抽回自己被捏红的手，安慰道：“曹大人受委屈了。”
曹赋道：“我堂堂知州，不过是想纳个妾，这过分吗？”，然后张嘴就是相濡以沫，三从四德之类的话，最后鼻子一酸，竟然抱着林尘嚎啕大哭起来，过了好一阵林尘才略微尴尬地拍拍曹赋的后背，小声道：“曹大人，这动静足够了，里面的人肯定听明白了。”
墙头后面两个偷听的丫鬟缩回脑袋，掂着脚去给知州夫人汇报情况去了。
家有悍妇，果真凄惨无比啊，林尘心中暗暗咋舌。
“咚咚咚”
有人锤鼓鸣冤。
曹赋立刻挺直了腰板，一张脸紧绷，当了这么多年州官，该表现威严的时候还是顺手拈来，只是转变之快让林尘目瞪口呆。
锤鼓的是个干瘦的汉子，还没锤两下，就听到曹赋吼道：“升堂”
接着衙门大门轰然大开，里面的捕快公人鱼贯而出，站在两侧，高颂威武。
那汉子哪见过在衙门口审案，顿时有些凌乱，手中的鼓槌当啷啷地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就挨了一脚，唉哟一声跪下了。
曹赋一拂衣袖，端正坐下，屁股又好像着了火一样，嗖的一声跳了起来，搬来一张椅子摆在左首，拉着林尘坐下，林尘推脱不过，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毕竟衙门口审案，这等大开眼界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倒是林尘坐的位置以往是师爷的，胖墩墩留着小胡子的师爷只能挤着笑容站着，还不失分寸地为林尘捏捏肩。
曹赋坐下之后一拍惊堂木，道：“有何冤情，还不速速道来。”
身后两个公人使出吃奶劲举起明镜高悬的匾额，摇摇晃晃地让林尘为曹赋捏了一把汗，堂堂知州要是被匾额砸死了，传出去也太不体面了。
那汉子被曹赋一惊一乍地吓个半死，说起话来浑身哆嗦，断断续续地半天都说不明白。
曹赋手中的惊堂木拍的手都麻了，总算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这汉子家住在青州城外，家里种了三亩田，养了几头羊，前几天放到山里吃草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山中还有马蹄印和篝火的痕迹，怀疑是山贼给抢去了，这就鸣冤来了。
青州境内已经多少年没有强人剪径了，这几年边境还算太平，原本流窜在西佛国的僧兵也少有侵扰，大家伙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落草为寇。
林尘看到曹赋面色古怪，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拍着大腿暗道坏事。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不知道知州夫人出身草莽，年轻时候随着父亲和几个哥哥占山为王，刚巧赶上八王挟政的动荡时期，一家子在道上混的风生水起，碰巧知州夫人一柄斩马刀使得出名，还得了个武娘娘的称号。
虽说已经是陈年往事，但是现在曹赋和夫人闹得水火不容的时候再提起这种事情，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曹赋厉声道：“大胆，本官治下一片太平，哪里来的山贼，分明是信口雌黄。”
那汉子求饶道：“大老爷明鉴，确实是山贼，前些日子隔壁村的人还看见过有人在山里骑马，有男有女，各个都带着刀哩，凶神恶煞吓人的很。”
曹赋瞪大眼，哆嗦道：“什么叫有男有女，你还仔细看了不成。”
那汉子缩缩脖子，小声嘀咕道：“我倒是没看过，隔壁村的老三就听过那帮山贼说话，据说那女的说起话来可脆生了，跟山里的黄鹂鸟似得。再说女的当山贼也不是没有啊。”
曹赋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惊堂木差点丢出去，指着那汉子痛心疾首道：“会不会说话，不就是要羊吗，丢了几头老夫给你买成不成，你快滚行不行。”
汉子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喊青天大老爷。
在曹赋一声荡气回肠的“滚”之后，那汉子当真滚了两圈，点头哈腰地跟着师爷牵羊去了。
面对曹赋高明的断案方法以及能与佛祖割肉喂鹰媲美的行为，林尘忍不住在旁拍手赞道：“曹大人果真不愧为青州父母官，真乃青州之福呐。”
曹赋背靠在太师椅上，翻着白眼，被气的不轻。
知州夫人的出身在州府乃至整个青州都是大忌，尤其是不能在夫人面前提起山贼两个字，还好这案子是在衙门口审的，要是在公堂上保不准就被几个耳朵灵的丫鬟传到夫人那里了，到时候闹起来可真是要出人命的。
曹赋还犹自庆幸，林尘伸了伸脖子，却听到府墙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还有金属拖曳在地的声音，惊叫一声：“曹大人保重！”身如狡兔窜回马车中。
一个壮硕的妇人扛着一柄斩马刀怒气冲冲地踏出府门，一对铜铃一样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曹赋。
看到这阵仗曹赋哪里还不明白，心里一边埋怨府里这帮丫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拔腿就跑，追着林尘的马车呼喊：“老弟等等，休要丢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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