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韦以前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普通军户,是朱权从人堆里发现了他,然后赐下了名字。
虽然朱权当年此举玩闹的成分居多,但典韦可从没忘记朱权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尤其是他天天受到朱权念叨的《三国》轰炸,脑子里已经深种封侯拜将,封妻荫子的愿望,时刻都想像历史上的正牌典韦一样从战场上立得军功,哪怕跟正牌典韦一样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
其余十几位将领也是同典韦一样的心思,今天朱权已经公然利用校检杀了建文朝廷安插在大宁的钉子,其实已经算是造反,他们这些跟随朱权的人,不是成为封妻荫子的从龙功臣,就是成为被诛灭九族的附逆叛乱,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权眼见妻子张妙珂默然不语,心中难免微微诧异,朝众人挥挥手道:“燕王父子只有两人,加上朵颜三卫在大宁的人,也不过数千人马。燕军主力隔大宁二十里,此时尚无可虞,待本王细细思量后再作打算。”
宁王府凤翔宫中,朱权皱着眉头缓步走回卧房之中。
张妙珂轻轻掰开怀中已然安睡的女儿犹自牢牢抓着自己的小手,将其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坐在朱权对面说道:“以皇帝削藩的狠辣手段,便是我宁王府不兴兵抗击,他坐稳皇位后,也绝不会放过咱们一家老小。所以,妾身也同意父亲的办法,但……这里没有外人,妾身就直问了,王爷您对皇位到底有没有念想?”
从无一人在朱权面前问及这个问题,故此,当朱权被张妙珂这个最亲近的人这般直言相问时,他也不禁颇感难以回答。
朱权听得爱妻这般问话,脑海之中蓦然回想起了许多许多,昔日东暖阁中独自批阅奏疏,使得自己心生畏惧,如履薄冰的父皇的身影,今日想来却也是那般的孤独而难以言表。
皇帝的权利也代表着整个天下的责任啊,朱权自问自己并没有在统御好天下的同时,又能顾及上家庭的超强能力。
即便是雄才大略如父皇,不也只能教好懿文太子,而顾忌不上其他儿女吗?
认真思考半响之后,朱权才张口笑道:“爱妃多虑了。为夫自己明白自己的本事,别说跟四哥和十二哥比,即便朱久炎、怜星这两口子为夫都自认弄不过。而且为夫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当皇帝,当个宁王为大明镇守一方就挺好的。”
张妙珂见朱权脸上笑意,心中终于真正放松下来。她刚才在大殿里回想的是,蓝玉在捕鱼儿海大捷,大破北元,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最后却落得个凄惨下场,归根结底便是功高震主,事涉皇权。
而且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当皇帝,当初太祖皇帝因茶马走私案下令处死驸马欧阳伦,闹得那般的大……她这些年见丈夫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还以为丈夫心底也有对皇位的企图,若是丈夫当了皇帝,自己将来的女婿若也犯了国法,那又该当如何处置?
若是顾念亲情,暗中包庇,岂不使得文武、权贵人人效法,国将不国?
太祖皇帝那般铁血手段、刚强性子,又岂是人人可有的么?
张妙珂当了多年宁王妃,也算得颇经世故,内心之中早已明白许多事情放在他人身上是一回事,倘若自己易位而处,怕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而且以后自己若是再生个儿子,他日又会不会使得他和磐烒兄弟阋墙,势同水火?儿子们若是有朝一日手足相残,刀兵相见……
不得不说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的,她们之中的大多数,总是将家庭放在第一位。
见朱权果真没有对皇位的念想,张妙珂芳心之中陡然涌起一股由衷的喜悦,疾步奔来撞入朱权怀中,将其牢牢抱住,柔声说道:“雄心壮志,欲壑难填,不过说法不同而已。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在许多人看来是梦寐以求的事,不过以妾身之见,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位也不过是世上最累、最操心、最孤独的人罢了。”
她见得朱权面上笑意,芳心间陡然觉得这个时刻与朱权的心好近好近,心生激动之下这才忍不住,不顾其他将其牢牢抱住,说出这般心底里的话来。
“以宁王府现有的实力,我们夫妻若只是想维持现状,坐镇一方的话,还是不用冒多大风险的。我四哥那性子,他若是坐稳了天下,可不一定能够让咱们夫妻继续呆在大宁。所以,还是帮湘王府靠谱,而且大宁有如今的声势,其中大半都是朱久炎这小子的功劳。我怎么也要回报一下。”
朱权说到这里,转身面对留宿的方向,轻笑道:“我这个四哥,以为暗中勾结了朵颜三卫便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么?”
……
燕王谢绝了张让遣宫人过来伺候的好意,张让无奈,只得让燕王的那十名侍卫入府伺候。
张让给燕王父子安排的是靠近遵义门的西三所内的一座宫殿。
进殿之后,其中的一个侍卫便将头上的假发给摘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此人是从朵颜三卫领地回来的道衍所假扮。
一见道衍,燕王父子皆露喜色。朱高煦赶紧将席间与朱权的谈话内容说出来,末了还气不打一处来地恨声道:“宁王叔真是好没道理。湘王叔是他哥哥,我父王也是他哥哥啊!可是宁王叔却为什么一心只向着湘王府,当真是岂有此理!”
燕王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说道:“如此也好,俺夺起朱权的兵权来,也就没有了愧疚之心。”
道衍静静地听完燕王父子发完牢骚后,方才淡淡笑道:“世人皆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就藩不过七载,便能与王爷您齐名,当然绝非俗品!”
“朱权借两万兵马送给俺,自也是明白俺的来意,知道俺定不可能空手而回。可他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用两万战力最靠后的兵马,便想将俺客客气气地送出大宁?做梦!”燕王转头问道衍:“姚师,你可说动脱鲁忽察尔?”
道衍的脸色瞬间沉重起来。
见道衍如此神色,燕王心中一凛。他们的计划都是建立在道衍成功招揽到朵颜三卫的基础上,莫非这最关键的一步,出了什么岔子?
“大师,招揽之事出了什么差错么?朵颜三卫没有答应?”朱高煦没有燕王的沉稳,焦急发问。朵颜三卫的这帮兀良哈人若是向朱权告密,他们父子能不能离开大宁城还是个问题。
“回高阳王话。”道衍双手合十回道:“贫僧带过去的金子、丝绸、茶砖脱鲁忽察尔已经都收下了。脱鲁忽察尔也已经答应率三部追随王爷,夺取大宁兵权!他与另外两部的首领阿札失里,塔宾帖木儿此刻也都在大宁。”
“太好了!”燕王猛拍了一下大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有朵颜三卫相助,则燕军如虎添翼。兀良哈人昔日也成追随本王讨伐北元朝廷,战力十分惊人,此番又多亏了姚师!姚师,还得再次劳烦你再去和他们说,只要夺权功成,俺绝不吝爵禄金银之赏!”
“王爷。”道衍的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脱鲁忽察尔贪心的很,他要的可不仅是金银爵禄,贫僧无奈之下,只得开出了他抵受不了的诱惑。”
“抵受不了的诱惑哈哈!姚师是为俺办事,您答应的,俺无不应允!”
道衍小心翼翼地瞄了燕王一眼,犹豫半天才低声道:“贫僧答应了脱鲁忽察尔,只要王爷靖难功成后,大宁之地就赐予他们兀良哈人世代放牧!”
“什么?”燕王父子尽皆脸色大变。
朱高煦更是当即猛然上前一步,怒发冲冠地道:“要我燕王府将大宁永远割给他们?大师,我们燕王府不能做这样的事!大宁之地,乃是皇爷爷在世时所得,也已纳入大明疆土这么多年了!宁王叔也付出了多年的心血,才有如今的模样。咱们燕王府岂能将祖宗之地,割与朵颜三卫!兀良哈人狼子野心,其心当诛!简直是痴心妄想!”
“脱鲁忽察尔深深地惧怕宁王,若不开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帮我们。”道衍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贫僧认为大宁非中华旧土,新附之地,各族混杂,且位于塞外,于大明并无多大用处。而且朵颜三卫也是我大明的卫所,让他们在大宁世代牧马也亦无不可,或许他们的后代还会感谢王爷的恩德,誓死效忠大明,永为大明屏藩呢。”
这话道衍自己都不信,但不这么说,如何能够忽悠住反应激烈的朱高煦?毕竟是出卖国家土地,换取私利的勾当,没有个遮羞布,任谁都不好看。
至于燕王……道衍知道是糊弄不了的,但燕王的性子却是跟朱高煦完全不同。燕王不仅是一个厉害的统帅,还是一个完美的政治家。
“这……”论口才,十个朱高煦也不是道衍的对手。朱高煦虽被道衍的逻辑说的无言以对,但心里总觉得此事是不能干的,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燕王。
燕王脸上也露出了挣扎之色。“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不仅是太祖皇帝的功绩,也一直是大明君臣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大明开国以来,大明屡次派兵出塞,打击北元;虽也遭过小败,但却从不曾有半点退缩。
正是在这种持之以恒的打击下,北元影响力才在中原迅速消失殆尽,连其老巢漠北,也都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不能再对大明形成威胁。
朵颜三卫虽早与北元朝廷断绝关系,归附了大明,成为了大明的部队,但毕竟是蒙古部族。
在这个视蒙人如仇寇的时代,让燕王这个太祖之子,这位曾经屡次出塞北伐的统帅割地给朵颜三卫,莫说朱高煦勃然大怒,连燕王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这不仅是骂名的问题,他自己这些年还都一直以曾经的战果而感到自豪。
可难以接受归难以接受。燕王明白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镇守北平的亲王,现在是造朝廷反、争夺皇位的“燕庶人”,若不赶紧做出决定,拿下大宁的兵权,那他在不久的将来,就真的会成为真正的燕庶人了。
道衍看着表情变幻的燕王,知道此刻他需要递上一个台阶。
道衍上前道:“王爷!脱鲁忽察尔固然可恶,但值此关键之时,贫僧以为已经别无他法。受其胁迫,实乃万不得以之举!”
若是别人说这种,朱高煦肯定是当场就将其打一顿狠的了。但道衍却是不能随便冒犯,他是燕王最依仗的谋士,对燕王府履立功勋,朱高煦在愤怒之余,只能发出公牛喘息一般的喘息声,用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父王,不管怎么说,祖宗之地不能割!此乃遗臭万年之举,咱们不能做石敬瑭啊,哪怕全家老小遭遇不幸,孩儿也绝不同意!我们带着宁王叔借的两万兵马回北平吧。”朱高煦强捺心中愤怒。
无论道衍说得再好,这样的割地行为,以朱高煦的价值观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也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就这么回北平?
对于打败李景隆,燕王有着绝对的信心,哪怕没有这两万兵都行。但他的目标是皇位啊!没了朵颜三卫和大宁的精兵,燕王府凭什么和湘王府抗衡?凭什么和朱柏父子争夺江山?
“高煦!”燕王整理好思绪后,平静地道:“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正在猛攻北平,想想你的母亲和你的两个兄弟,还有满城的燕军部属!北平有你的亲人、你的故旧、你的一切!而且正如姚师所说,大明对朵颜三卫有收留之恩,他们也归化已久,这么多年过来了,你如何认定他们没有忠义之心?想想你皇爷爷当年对待各族是如何一视同仁的,他们已经是大明的子民,大宁顶多是换人驻守而已。”
燕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改变语气,冷笑一声道:“而且,朵颜三卫到了俺的麾下后,俺自会严加管束。即便朵颜三卫还有豺狼之心,待将来俺靖难成功,俺仍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大宁夺回来。以大明的国力,以俺们父子的本事,莫说区区朵颜三卫,就是把鞑靼和瓦剌两大部落统统联手,也照样不是俺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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