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元节这天阴曹地府会放出所有鬼魂,民间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先人,向祖先汇报今年的家事。宋朝虽说商业繁盛,骨子里仍是农耕时代,早熟的占城稻引进以来,七月里已经能够收成一批,中元节在江南愈发重要,乡下的家族都会用新收的稻米祀祖,告知先人今年又是一个丰年……或者是灾年。祀祖乃大事,远派为官的大多也会返回家乡参与。
对四时苑来说,这个时候也是与杭州大户走动的时候,人家一年到头在四时苑花费,每逢节日,四时苑倒要准备些礼物,或许再加上几封银两送去,自然不是表达“中元节快乐”之类的意思,只是感激对方对四时苑的照顾,表达一下家业兴旺之类的美好祝福。
有一层意思心照不宣。这时候走动,许多望族家中为官的大人物都会遇到,人情靠往来,或许让对方见到一面,下次遇见事情的时候恰好对方能帮忙,会便利许多。
黄老走后,胡总管早间来到账房,审视了燕青许久,燕青坦然以对,随后他不出所料地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册私账,递给燕青:“这几日有些钱物支出,记在此账之上。”
“好。”
燕青提笔记下了他说出的几项支出:转运司、宪司、漕司、州府、钱府、唐府、薛府……甚至还有沈府、尤府……等等,胡总管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无需对燕青讲解哪些账该记在哪个账册,捋着白须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多月的观察后,燕青似乎初步得到了四时苑的信任。
有一家是张菁亲自去的。
酉时一刻,燕青正欲锁门离去,张菁却带着灵雨来了,她说起话来噼里啪啦:“谢沁呢?知道库房的钥匙在哪么?”
“知道。”
“拿给灵雨一百两银子,去库房里将那块‘荷塘清趣’歙砚取来……你陪我出去一趟。”
管现钱的是谢沁,这时候谢沁已走,燕青为难地摊摊手:“银箱的钥匙没有……”
“灵雨,去我房里拿……”张菁转头对灵雨说了句话,旋即回过头来,“记下,明日让谢沁补给灵雨。”
“好。”
在大门外,马车已经等着了,待到张菁与灵雨上车,燕青便与车夫一起坐在了车辕旁。
陪人外出原本是谢沁的分内之事,燕青今日晚走一步,不巧被抓了差,他倒没什么抵触情绪,饶有兴致地观看街景,心情平和淡然。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张菁上车前对车夫交代走小巷,速度快点,这车夫对杭州极其熟悉,穿街走巷走得大多是偏僻小巷,于是燕青看到的也只是一座座宅院、门庭,偶尔也能看到未加修饰的土墙,斑驳的杂草在墙上顽强地活着,倒是令燕青心生感慨:千年后狗尾草都能进化成观赏植物啊……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拜访的是周邦彦周学士,虽说他此时是明州知州,但因其才华,宋人倒始终称他为周学士而非周知州。
张菁似是与周邦彦有些交情,门房通报后很快她便被领了进去,燕青没有资格入内,他的好奇心也不强,与车夫一道被留在门房等候。
半个时辰后张菁带着灵雨出来,两人默不作声登上马车,回去的路上倒隐约听到车厢里几句对话。
“小姐,周学士终究是老了……”
“你不懂……官家有意令周学士回京提举大晟府,蔡京私信还说要进徽猷阁待制!哼!提举大晟府,不就是为官家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吗?周学士不愿意,这才回话说年龄太老,做不得文章了。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好再填新词。”
“哦……那……乐婉姐姐的词曲怎么办,花评会眼看就要到了……”
“……”
“小姐,周学士不是让小姐去找那《三国演义》的作者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张菁发出感慨:“浮生啊……可这浮生是谁啊……”
车厢外的燕青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马车前面突然冲出一个孩童,穿着肚兜,头上两个朝天小辫,吓得车夫死命拉住缰绳,“吁——”地一声大喊,马蹄陡然扬起,随后嗒的一声敲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车夫吓得脸色煞白,那小孩竟然回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掉了!
“燕青,怎么了?”
顾不上避讳与他相熟,灵雨掀起窗帘探出头来询问。
“没事,有小孩在路上嬉闹。”
“哦……”
车厢里再次传出声响。
“你方才叫他什么?”
“燕……燕青啊……”灵雨的声音很低,吱吱呜呜,“他……他说自己没有字……”
燕青这才反应过来:浮生,《三国演义》的作者,说的不是自己么?燕浮生这个名字,听来着实感觉别扭!
一切皆源于《三国演义》。
雕刻雕版耗时耗力,据陈起所讲,最熟练的刻工,正常情况下每日也只能刻出几十字。每张雕版十行,每行十八字,仅《三国演义》上册就需雕版一千余张,一个月来,为最快时间完成雕版,陈起几乎散尽家财,求遍了杭州所有书铺,甚至还从建阳高价雇来十多名刻工,原本凭陈起的财力是做不成的,为了疏通关节,转运司那边已经耗尽了他家中浮财,所幸预收的款项很多,他也全砸了出去。
虽说受尽折难,但他终究用月余时间完成了一个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前日他拿着试印的书册让燕青看,燕青望着他本就胖胖的圆脸又浮肿了一圈,叹了口气,提笔写下一首《临江仙》让他印在封面。燕青欣赏偏执的人,唯有大执念方能有大成就,这胖子不容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的传世名曲,能为陈起的《三国演义》增色多少?
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搂草打兔子?意外之喜?
如今看来,尚不晓得这曲《临江仙》是否会带动三国的销量,倒是把原本在文人眼中只是下里巴人、会写话本的“浮生”的才名传扬开来。
夜幕笼罩下的杭州城,马车在街巷中辚辚而行,偶尔路过哪家府邸,门外挂着的灯笼能映出燕青苦笑的脸庞:回去定要嘱咐陈起不得告诉任何人。
倒不是因为抄袭心生忐忑,他没有这种洁癖,他只是不愿让人打搅眼下平静的日子……况且,那“浮生”的名字,又不见得多好听!
离开四时苑天色已晚,倒是初次见到了四时苑夜间的繁闹,春夏秋冬四苑胜友如云,高朋满座,丝竹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侍招女侍端着精美的菜肴在院落里忙得脚不沾地,门口的闲汉也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燕青走的是偏门,出门后无意中看到正门站了几人,其中一人的声音高亢张扬:“你这杀才倒也伶俐,少爷我身边缺个跑腿儿的,明日你到薛府找我,报我的名字,爷带你去东京开开眼。”
他身前那人狂喜不已,忙不迭行礼点头,腰弯的像把整个身体叠了起来,毕恭毕敬的送那人离去,随后未过多久,他身边便围满了闲汉,志满气骄的模样。无意间他将目光投往这边,远远地看了一眼燕青,在四时苑辉煌的灯光下,燕青分明能看到他埋在眼底深处那丝怨毒。
呵,可不正是刘丑儿?
方才与燕青同行的车夫这时恰好出来,望了望这边情形,瓮声瓮气道:“哼,奴颜婢膝真乞丐!”一句话说得燕青委实有些惊讶,看看车夫扬了扬眉,车夫略显羞赧,挠了挠头:“嘿,公子,不记得听哪位大家吟的诗,随口胡诌,让公子笑话……小底姓陈,陈富贵,见过公子……方才走那人是薛昂家公子,刘丑儿巴结的让人恶心……”
在他眼里,账房都是有才学的人,他对燕青倒是尊敬的很。燕青笑笑,淡淡说道:“英雄不论出身,高俅高太尉据说当年也是闲汉,说不定刘丑儿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呸,凭他!”
陈富贵唾出一句,腾腾离去。
当日晚间,燕青在对陈起耳提面命的同时,张菁也将刘一止请到了四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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