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卯之交，夜雨敲打屋顶的声音将织娘吵醒，她坐起身来，晃了晃略觉昏胀的脑袋，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随后拥上被子抱膝而坐发呆。
连日大雨，行者们报时也在偷懒，这个地方居住的人家普通，舍给寺里的供养不多，倒是有几日没听见报时声了。不过外间仍是漆黑，约莫着还不到做饭的时辰。
不对……不是雨声。
揉了揉眼睛，织娘摸索着穿上衣物，点亮灯笼，提着打开了房门。
“公子啊……”
走进厨房的时候，一层厚厚的白烟堆积在房屋上方，中下层稍稍好点，可也极为辣眼。一支蜡烛点在灶台旁边，摇曳的烛光中，燕青正坐在杌子上往灶里添柴，他不嫌呛，脚旁的一只小黄狗却哼哼唧唧不停表达不满。织娘没有防备，吸入好大一口浓烟，被呛得咳嗽连连。
“咳……咳……公子啊，昨日新送的干柴，奴家放在旁边那间屋子呢……”
“呵……吵醒你了。”燕青转过头来道歉，“不妨事，你看……我已经生着火了……”
笑了笑，织娘弯腰走出厨房，抱了干柴和一些木炭过来放到小狗旁边，拿起扇子驱赶烟雾：“公子这是做什么呢？”
小门小户没什么讲究，她没来的时候，燕青不还得自己烧水取用。与往常所见士子不同，燕青待人平易，也曾随口为她和称心讲过“君子远庖厨”的涵义，说的是防微杜渐，勿起杀生之念，而他……呵呵。织娘没有多想，觉得以公子和善的性子，无须担忧变成恶人，偶尔燕青钻进厨房，她就没再劝阻。那次，燕青就在厨房做出了香皂。
即便如此，自打织娘过来，早起烧水做饭从未耽搁，今日，是燕青起得稍早了那么一点。
炉火渐起，暖暖的光焰中，燕青笑得开心，指了指脚边的小狗说：“我想给它做点吃的。”
“哪来的？”
“呵……偷的。”
“公子啊……”
烟雾被织娘驱散，小黄狗迈开小腿四处撒欢，这时跑到织娘脚边，乱嗅乱舔。织娘蹲下身子摸了摸它，它便以为要跟它玩耍，躺在了地上，露出柔软的白色腹部，笑着给它挠了几下，织娘抬起头来：“没被雨淋湿，它或许在院门处已经呆了一夜……公子是方才开门发现的么？”
“呵……”
早间往四时苑去，燕青走的仍是惯走这条路，没有刻意绕到新郑楼那边。在他来说，事情做便做了，事后会有什么反应，提前也有预测。新郑楼杀朱瑞，无论事成与否，都是一件画蛇添足之举，毕竟朱瑞刚刚在陈宅门前与他发生冲突，即便武松他们亮明身份，应捕也会找他问上几句话。此时若去，落在有心人眼里，更难分辨。
有些习惯已经渗入骨子里，抓住重点，一劳永逸。那天与朱瑞争执，随便想想便知道朱勔才是关键，他是朱瑞的凭仗所在，索性直取朱勔。
很难说杀掉朱勔有几分是为了陈起，不可否认，其中也有为自己着想的地方。他想在这里安安生生的活着，除掉朱勔，朱瑞就再也不会找他麻烦了。
还有一椿好处，这个时候，谁敢想敢做，去杀一名朝廷封疆大吏？
……
这天一早，知州蔡鋆带着上百人浩浩荡荡杀到朱府，轿子直接抬到朱勔的院落，尸身没人敢动，巨大的帐篷挡在上空不让雨淋。蔡鋆厌弃地绕过尸身，直接走向室内，拿了《苕溪诗帖》就走。走之前对刑曹参军陈平努了努嘴，低声说：“房里的女娘，送到本官府邸。”随后放大声音：“雷劈？查！一方大员，死得如此荒唐，本官如何向官家分说……未接到上令，朱府任何人不得离去！”
随后他去找薛昂，拿到诗帖的他笑意满脸：“世叔啊，该如何向官家上书呢，难不成真说是朱勔作恶多端，被雷劈死了？”
蔡鋆虽称世叔，但举止随意，言辞不禁，敬意委实不大。薛昂知他说笑，也不在意，皱着眉头苦思：“报应？村妇之言怎能说于官家……子不语怪力乱神，公子勿管，以朱勔身份，两浙宪司该当出面，说不得刑部也会派人下来，杭州府等他们处置便可。”
薛昂草包一个只擅逢迎，自王安石起才疏学浅的名声就跟了一辈子，蔡鋆微嘲道：“世叔，‘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这般说法……哈哈。我回去给爹爹写封快书，看他有何说教……”
这是蔡鋆，有爹爹蔡京依靠，换做他人，朱勔死在自己治下，此时怕愁得都要哭出来了。
薛昂其实也有些发愁，恰逢他在杭州，几日之后返京，在官家面前的说辞要仔细斟酌一番方可。
另一方面，在朱府，刑曹的两名应捕正在查看朱勔尸身，年龄大的看了许久，伸手在尸身上抹了一下，将手指抬到眼前细看。
“怎么了？”
“像是……金子。”
年轻的应捕凑上脑袋看了看：“是金子，朱大人豪奢，中衣也是销金所制。”
有宋一代，销金禁令上百条，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宋人爱美斗富之心，人们把黄金加工成金箔、金线、金粉，嵌在器物上、粘在衣服上。官家有一套“销金红道袍”，据说耗费黄金上千两。
年老应捕说：“销金衣饰多在袖口、领口，这些金子是在背上的……”
年轻应捕撇撇嘴，再次道：“朱大人豪奢……”言外之意，人家全身穿着金子也不稀奇。
“呵……”年老应捕捻捻手指，眯着眼睛望向朱勔的住处，“以朱大人身份，夜间会出来解手？即便是出来，侍妾侍女竟睡得一无所知也不陪侍？朱瑞在新郑楼被人杀害，同时朱大人在家出了意外，其中莫不会另有隐情……”
听到他的嘀咕，年轻应捕不满道：“你老人家省省吧，哪有那么多隐情。去年在临平，遭雷击而死那头牛，跟眼前一模一样。”他贼头贼脑四周看看，低声说，“老天开眼，作恶多端遭雷劈……州府里早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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