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过后,四时苑得到通知,晚间的诗会不得举办,原定于八月十八观潮当日的花评大赛延期举办,时间待定。来通知的是州府一位典级,是掌管礼仪的官员,向来与张菁熟识,他走后,张菁站在门前廊道中,直直盯着院墙,久久不言。
院墙那边是账房,她收留的,一个越来越看不懂的账房先生,此时正在那边。
有些事在预料之中,有些事则骇人听闻。
近几年来,在杭州来说,每逢佳节固定举办且规模宏大的诗会有两个:风云诗会、四时诗会。
风云诗会在风云庆会阁举行,风云庆会阁是杭州城内顶级园林之一,那里的诗会带着官方性质,两浙路的官员、提学,州学的教授、学生,想在官场有所作为的学士儒生都会参加,一首好词在风云诗会得到大官的青睐,入府为僚也有可能,即便不打算走这条路,在那里混个脸熟,今后在官场的人脉也会多一些。
而四时诗会是近几年才传扬开来的,风云诗会每年会邀请几位行首现场表演,在四时苑,无需邀请,四位女娘都有行首的才艺,与那边人数也相差不多。这些年,在一些无意官场,狂傲或淡泊的才子之间倒颇受推崇。
两场诗会同时举行,暗里较劲,这样的格局已经持续了几年,诗会举办的时候,两边传出的名篇佳作会第一时间传遍杭州城,供人品评、比较。
中秋是举办诗会的重要节日,诗会的好词,若真是绝妙,甚至会出现在紧随而来的花评大赛上,对文人才子来说,能在诗会上扬名,再经花评大赛表演,那是一辈子都值得炫耀的荣光。
今年的中秋,虽说连日大雨,倒也不能阻止诗会和花评举行,只是规模小点,看热闹的人少点罢了,真正有实力的,届时自然不会在雨地里观看。
对于今晚的诗会,四时苑已准备妥当,食物的采办、现场的布置、表演的节目,无一错漏。风云庆会阁那边也是如此,只等晚间人们在家中稍稍团聚后,前来参与。
只是,程典吏方才来告知,杭州城出了大事,提举苏州应奉局的朱勔朱大人在杭州不幸罹难,遭雷击而殁。朱大人乃朝廷重臣,官家腹心,值此哀恸时刻,杭州城内一应庆典、聚会不得举办。
相对来说,另一件事虽说有点巧合,倒不算很大,朱大人的公子朱瑞,也在昨晚被梁山贼匪杀害。
想起前日听说要杀朱瑞,尚有些忧心朱勔怪罪,她甚至在燕青面前也提了一句,当时燕青什么表情?
燕青是不是真做了什么?!
雷击啊……
“啊?胡老,你说什么?我有点走神……”
耳边嗡嗡不停,胡老又说了什么还是没有听到,大概是布置的撤除、采办的食物该怎么处置之类的问题,张菁没有细想,突兀地问出一句:“胡老,你说,这世上有道法么?神仙真的存在么?”
“呃……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鬼神之说,无论佛道,真信的只有两种人,穷苦不堪的和富有天下的……”
嗡嗡嗡嗡……
胡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往脑子里钻,张菁大多都没听清,满脑子只有一个词在不停回旋:雷击啊……她几乎可以肯定燕青在其中做了什么,只是,官家宠信的通真先生林灵素林道长,可有呼风唤雷的本领?原本不是很信这些的张菁只觉自己的想法在扭曲在重铸。
雷击啊……
……
棚北大街,陈宅的丧事办得极为凄凉。
陈家本就人丁稀薄,到得陈起这一代,老人家痴迷书艺,甚至只有他一个儿子。前两日报丧,陈起拢共磕的头不超过十家,大多还都是街坊邻居。上门吊唁的也是极少,商界同行、老人的书友大多未来。
陈起清楚原因,虽说最后还是将《苕溪诗帖》拿出,可他终归是得罪了朱瑞,得罪了朱家。这个时候,对他们家旁人只会避之不及,哪敢上门吊唁,让人看到与陈家有点关系。
办事的帮闲难请,忙前忙后的多是陈宅雇工,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忙的。
老人没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昨日娘把他叫到一边,商量搬家的事情,书铺的营生不要了,娘的意思是丧事办完立即迁走,不怕背土离乡,只要能逃出朱勔的势力范围,隐姓埋名安稳过活。陈起没有当场表态,今日早些时候倒是把书铺的雇工叫到一起,遣散了那些急着离开的,到如今陈宅经籍铺已只剩十人不到。
《三国演义》中册没有印完,成为最大的书铺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想想儿子元宝和多日苦泪涟涟的娘子,陈起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隐约有点怀疑。
昨日晚间张官人诸史子文籍铺的东主张鸣派了管事来灵棚吊唁,寒暄中说起《三国演义》……虽说别家也有想法,可在此时过来,毫不收敛的将吃相露出来……张鸣会不会做过什么。
当然没有答应,他还没有决定。
今天是中秋节,天色变黑的时候,陈起跪坐在灵棚,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家人团聚,他总想偷偷溜出去,不愿跟爹爹坐在一起吃饭,今后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时候,旁人都会在家团聚,他们大多也不会珍惜眼前的亲人。
人,只有失去了才会懊悔。
胡思乱想中,谁来灵棚烧纸也没有注意,知客喊孝子答礼的时候,他木然磕了个头,抬头时才觉得惊讶:“向美兄……”
尤俊朝他点点头,没说什么走掉了。
随后人就变得多了,断断续续在来,他们大多没说什么,默默地奉上丧仪,烧了纸钱就走,陈起默默地磕头回礼,到得后来,终是忍不住了,起身赶上一位宾客:“刘伯,刘伯……这是怎么了……”
清楚陈起问话是什么意思,刘伯尴尬地拱了拱手:“哎——朱勔死了。”
陈起伸手抓住了对方肩头:“谁!?”
“朱勔,他的儿子朱瑞也死在了新郑楼……”
“死了……”松开对方,陈起喃喃问道,“怎么死了……怎么会死……他是朝廷大员,权势煊赫,手下强人无数啊……”
一只手从雨伞下探出去,刘伯指了指天:“雷击而死……朱瑞据说是强人所杀。”话说完后,等了半天见陈起兀自发愣,刘伯叹了口气,撑着伞蹒跚而去。
“老天开眼啊……”
他如此叹息着。
“雷击啊……”
夜雨中,陈起的嘴唇嗫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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