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缓缓靠来,舱室内诸人走上甲板,拿眼瞥了瞥,见过的挺多,张菁、时嫮儿、刘一止、沈晦、尤俊、欧淮……有一个未曾见过,像是他们的宾客。方才是欧淮在笑他,欧淮的喊声引得众人纷纷向这边望来,随后张菁也看见了他,待船停稳,她跟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独自走上前来,提起裙裾行礼:“燕兄好雅兴……”
“张姥姥。”燕青起身拱了拱手。
张菁轻声解释道:“平阳知县宇文时中赴任途径杭州,他与沈晦认识……这位……是令间?”
织娘已经起身,站在那边看两人说话,这时张菁问起她,燕青尚未开口,她便摇了摇头:“张大家……奴家是燕公子雇的厨娘。”
“厨娘?”
张菁微微发怔。她方才明明看到两人相向而坐,说起话来也是随意,就以为是燕青的妻妾。厨娘怎能和家主并行共坐。望了燕青一眼后,再看织娘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审视。
这几个月住在睦亲坊,织娘换掉了华美的衣裳,荆衩布裙,穿得有些臃肿,头上包着印花头巾,乍一看像普通村姑。但身为青楼姥姥,张菁看女娘的目光自是不同,未施粉黛的织娘在她眼中如同一块璞玉,至少在容貌上不下四时苑诸位行首,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干净,透着安安静静的气息……
“奴家姓李,名织娘。”女子弯腰见礼,报上了姓名。
“李织娘!”
这声音倒不是张菁所发,紧随而来的欧淮表情生动,显得惊讶。燕青侧头看了看他,随后看到画舫上的人都在过来,有仆役小厮捧着器物,侍女抱琴,显然都要来小瀛洲赏雪。想想即将出现的场景,燕青朝张菁笑了笑,随后对织娘说:“我们回去吧。”
“嗯。”
织娘点了点头,与燕青一起收拾东西,往小船上搬去。
事实上东西收拾好,都是燕青提着,织娘跟在身边帮忙打伞,留下诸人在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雪地里,男子与女子走得随意,他们的衣着虽说普通,可那份容貌气质瞒不了人。半大的黄狗在旁边乖巧地跟随,偶尔停下,女子叫得一声,它便摇着尾巴跟了上去。宇文时中看了会儿,叹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草包一个,谈何金童。”欧淮撇了撇嘴,“李大家怎会被他雇聘,方才站在船外,分明听他吟了一首《咏雪》,‘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狗皮不通,也学我等雪中游西湖,如此风雅事被那浊物扰乱……”
他尚未说完,小船那边织娘返身回来,对着众人敛衽施礼,随后目光直直望向欧淮,认认真真地说:“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飞入芦花总不见‘,好教这位公子知晓,不是公子方才说的‘数来数去花了眼‘……”说完再次行礼,转身没入雪中。
“你不觉得无聊?”
“公子啊……”
小船划动,燕青的埋怨声、织娘的抗议声隐隐传来。几片雪花飘落欧淮脸上,瞬间融化不见。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宇文时中低低琢磨了会儿,指着岸边一处雪中萧瑟芦苇丛,笑道,“呵,前几句像是玩笑之作,倒是有了最后一句画龙点睛,将混沌雪景山水俱白的景致点缀出来……应时应景,称得上是一首好诗。”
“何止是好诗,今日有此一首,不负此番冒雪前来。”刘一止落井下石,笑得开心,“善水啊善水,《三国演义》未看,你便大放厥词,此时不等人家将诗吟完……该当受此教训。”
欧淮梗了梗脖颈,旋即垂下头来,懊恼地坐到亭中,发出牢骚:“他……那家伙定是故意的!”
沈晦再补一刀:“人家故意,也是在与李织娘李大家玩笑,你凑上来自讨无趣,怨谁来着?”
宇文时中问道:“李大家?那位女娘有名?”
沈晦解释说:“何止有名,杭州城做厨娘的,能与李大家比肩者,寥寥三两人而已。”
“哦。”宇文时中点了点头,“能为这位公子做厨娘,倒也不算辱没了她。张大家,方才不该将人赶走的,留下来一同听琴赏雪,岂非美事。”
仆役小厮在亭子里布置,几人便站在雪地里聊得热切,唯有张菁与尤俊皱眉望着远去的小船,若有所思。
“咦?以前见过他!”
欧淮突然间拍了下腿站起身来,遥指湖中问张菁:“他……他是不是四时苑的……”张菁点了点头,欧淮便找到了台阶,“强将手下无弱兵,张姥姥带出的人,即便是一个账房,作出的诗也像模像样。”张菁唯有苦笑以对。
本就是开个玩笑,在燕青看来,这首《咏雪》也称不上多好,它只是前三句堆砌如俚语,陡然出现的第四句将整首诗瞬间拔高一个档次,变为一首像模像样的诗作,其中的反差拿来与织娘玩笑倒也够了。话说回来,诗词是艺术,举凡艺术类东西,均无固定标准,仁者见仁吧。
倒是方才张菁提及宇文时中,燕青很是多看了两眼。这年是重合元年,徽宗赵佶用了一年就会再次更改年号,明年会是宣和元年,宣和年间,方腊之乱、燕云之战、靖康之耻……宇文三兄弟,除他之外,宇文粹中、宇文虚中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而宇文时中却有隐士之心,知潼川时挂冠而走,寄情山水去也……
这天赏雪,尤俊少言寡语。其实这样的场合,尤俊向来说话不多,他文采不如刘一止、沈晦、欧淮,家中势力也不出众,钱财倒有一些,大多时候都是他来会账。
他毕竟是经营书铺的,心中想法与旁人不同。自张菁主动上前去见燕青,他就看得仔细,宇文时中以为是张菁赶走了燕青,他却看出来并非如此。虽说燕青是四时苑账房,可他跟张菁的主从之势并不明显。尤俊看得出来,燕青绝不会是一名普通账房,能让张菁如此对待,燕青必有过人之处。一名账房,受张菁看重,与陈起相熟,请得起李织娘做厨娘……尤俊隐隐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
《三国演义》之外,浮生会不会还写有什么?既然有三国演义,会不会还有春秋演义、战国演义、隋唐演义……
时嫮儿在那边焚香抚琴,寂静的雪地里,琴声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她本就以琴艺知名,能听到的次数委实不多,何况是在如此别致而又清净的环境中。到得此时,旁人听得如痴如醉,尤俊却神游万仞之外,偶尔与张菁交谈两句,也是在旁敲侧击打听燕青的信息,盘算着自己的筹码,思量着燕青的性格、与陈起的关系……闲谈中倒是提起当下的知州蔡鋆来着。
时嫮儿一曲既了,众人皆是抚掌赞叹,张菁提起话头,宇文时中便把时嫮儿的琴艺与当下汴梁名家崔念月、赵元奴比评了一番,言语之中对时嫮儿多有褒扬,只是此时时嫮儿在场,美人当面,宇文时中的话不晓得有几分可信。在时嫮儿敬酒致谢的间隙,沈晦问了句话。
“季蒙兄,可有打算到州府一遭?”
宇文时中字季蒙,他的哥哥宇文粹中乃蔡京甥婿,说起来与蔡鋆算得亲戚,他途径杭州,倒没听说要去见见蔡鋆。
“勿提那厌物。”宇文时中说得爽直,“声色犬马之辈,见他作何……”
在青楼找女娘,弹琴论曲,赋诗填词,是风雅之事。那蔡鋆却不好这口,他初任杭州,不久便继承了朱勔的一位侍妾,那侍妾据说国色天香,婉转娇媚,将蔡鋆迷得神魂颠倒,整日钻在官署不理政事,全凭州府六曹参军照前例行事。
但有些事终归是需要蔡鋆主持的,譬如说花评大会。原本该当去年中秋举办的花评,到得此时尚未举行。眼看着上元临近,按以往惯例,州府会在此时开酒库、发利钱,行首们也会现场献艺。去年花评未比,行首未定,该是如何一个规程无人知晓。
尤俊想了想,关切地问道:“张大家,去年四时苑该是乐大家与邬大家参评吧?乐大家的曲作准备的可好?”
张菁笑了笑,“倒是准备好了,容妾身卖个关子,异日花评会再请诸位公子品鉴。”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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