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黑暗中挣脱,初时感触的唯有混乱、苍茫,随后渐渐抓住头绪,风云阁中经受的羞辱撕裂了全部虚荣、骄傲,恨不得将那书生千刀万剐,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扔在地上,猛跺几脚。随后阵阵心悸,血人,如血池中爬出的恶鬼,满脸血迹,满身血浆,刀光瞬动,张鸣死了,陈平被鲜血染成了恶鬼。
“啊——”的一声惊呼,蔡鋆猛地坐起,双手撑地,闭着眼拼命朝一个方向退去,拼命找寻依靠,不管是墙、屏风、抑或是桌椅,只要背上能靠点东西。
随后,将他吵醒的声音陡然爆发,由初时的嘈嘈切切,转为大声惊呼。声音最高的是陈平,他听到了蔡鋆的惊呼,在外间骇然求告:“燕公子!万不可害了蔡知州性命哇……”
声音传来时,蔡鋆其实还有些惘然,眼睛也没有张开,这时才感觉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眼皮向瞳孔里穿。
州府点的是上好乌桕烛,比之桦烛要亮上百倍,只是这晚自风云阁回来,他见不得光亮,令人将烛光几乎全灭,偌大的厅堂唯在入口处点了一支,他沉默地在正堂阴影处枯坐大半夜,随后恶鬼来了。
眼睑微微睁开,院落里似是有无数根火把晃动,火光投射进来,宛如白昼。房间里的烛台也被点亮了几个,皆放在正中的桌子上,一个人坐在旁边,坦露上身,正低头忙些什么。
听到这边动静,那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眼眸黑亮,鼻梁提拔,薄薄的嘴唇微动,似是朝他微笑了一下,随后低头继续忙碌。
恍惚中,看到那人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拿的是针,针上有线,像是在缝补一幅破损了的水墨丹青。
只是,有点怪。
脑袋胀痛,大抵是方才摔的,眼神有些迷离,倒也能确认那的确是一幅画,奇山怪石、松竹嶙峋,风格像官家的花鸟画,写实,生动,遗憾的是被人损毁了,东一团乌青,西一道口子,残破不堪。
晃了晃脑袋,定睛望去,嘴巴猛地张开,随后再也闭不下来。
那副画……那副画分明画在那人身上!
那分明是一身花绣!
那补画之人,分明拿着针线在缝补自身的皮肉!
“噗。”
针扎进皮肉。
“嘶——”
丝线在皮肉中穿梭……
声音很小很微弱,常理说当是听不到的,可蔡鋆看着那人的动作,脑海里自发想象着渗人的声音,直若雷鸣,随后他眼白再翻,再次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漫长,其实应是很短,蔡鋆再次醒转过来,直愣愣地望着对面墙壁,余光倒也能看到侍女端着血水毛巾出去,陈平站在门外探着上身与那人说话。
“燕公子,宁海军已将府衙团团围住,外间弓手上千,强弩数百,即便金台再生,亦闯不出这个院子……不若你我各退一步,你将蔡知州放了,我保你平安离城,成吗?”
他几乎是在哀求了,佝偻的身躯,低低的语气,哪还有平日里不形于色的官威。蔡鋆心知他是担心自己,说到底还是担心他自己,但不管怎么说,宁海军已至,虽说天下的厢军一般烂,可宁海军毕竟有一部年年参加钱塘大潮争标,端是彪悍!转念一想,那人杀人不眨眼,对自家更狠,敢拿针线在自身缝补,显然是亡命之徒,才升起的一丝丝底气瞬间塌泄……
陈平犹自絮絮叨叨地说着:“燕公子,你若不愿,本官再退一步……本官以性命作保,只须你勿要戕害蔡知州,安心离去,今日之事,知州、本官,只当从未发生……四时苑的乐婉大家,蔡知州从未见过,成吗……”
有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正揪心间听得陈平在喊:“不可——”倏忽间一支手指钻心地疼,蔡鋆忍不住“啊”的狂嚎,想将手指自他脚下拽出,可哪能拽得出来,反倒更添了几分灼烧般痛楚。不带感情的声音幽幽响起,即便如此嘈杂,如此疼痛,蔡鋆分明也听得清楚。那是燕青在问:“蔡知州,陈参军说的话,当真?”
蔡鋆忙不迭点头,蜷伏在地上的身子像极了盏中蒸熟的海虾。
许久不见燕青回应,直至已经感觉不到一只手的存在后,蔡鋆竭力抬头看了看,燕青竞像是失了神般正在恍惚,他手中提着的长刀提醒着蔡鋆不敢或动,许久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说了话:“陈参军,烦请离开的时候将门带上。这次来访是想和蔡知州谈谈的,如今蔡知州刚刚醒转,我岂会就此离去……许多事,总不能当成没有发生的……若这年余的荒唐经历没有遇见,如今的我,岂是当初的我?”
言语间,失血过多的俊脸,满是落魄与寂寥。
……
这一夜过得荒唐难捱,大宋立国两百载,在之前千年历史,何曾听说过一方大员,封疆大吏被人杀上府衙,绑架在手,何况是蔡公相的儿子……
漆黑的夜空中有鞭炮声传来后,陈平这才想起正值上元佳节。不过他来不及细思,仍在努力将耳朵贴着木门,听着内里的对话,或者是说教。
“蔡知州,人生来有贵贱贫富、聪明痴傻、俊美丑陋,这无法改变,权势地位天差地别,可有一样是公平的,命皆是只有一条……”
微微的沉默,自嘲的轻笑:“我好像不太一样……不提这个……蔡知州,你生于官宦之家,权势熏天,可做事亦要有所权衡……我是为了乐婉而来,你当初打算强抢民女之前,怎就没有想想兔子急了亦会咬人,大家都是一条命,有贵有贱,若对方拼了烂命,豁出去咬你一口怎办?要不施雷霆手段,勿留反抗余地,要不死皮赖脸,将对方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还能留个风流多情的名头……你不能仗凭你有钱有势,以为旁人都得逢迎与你,百人百性啊……蔡知州,我说的可对?”
“好,既然你觉得有理,那便受点苦罢,权作教训……”
“啊——呜呜——”
惨叫声响起,陈平猛一激灵,下意识想推开房门,随后陡然止住。
他又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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