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鋆其实想问对付方家跟他的声名有甚么关联,他不知道明年方腊便会攻破杭州,自然也不会理解燕青想让他振臂高呼,死守杭州的打算。虽说见了陈箍桶后,燕青对这拨反贼稍稍高看了一点点,但只有一点点,再多,那也不会。他们仍是乌合之众,凭杭州城的现状,大家比烂嘛,而且必定是方腊那边更烂,若蔡鋆能凝聚杭州举城之力,守到童贯来援当不是问题。
到得此时,燕青暂时熄了搬离逃难的念头,稍稍费些心力,守住杭州城,那也未尝不可,这里终归认识了一些人,有了一丝丝的感情。
若免了这场刀兵之祸,今后是南宋一百多年,哪怕在这里老死,大抵也不会再遭战乱了。
……
蔡鋆两人恭恭敬敬地站着,织娘进来送粥,看到这番情形,不愿落他们面子,低头转身便走。蔡鋆倒不觉得丢人,笑着说:“无妨。织娘,你来服侍浮生兄润润嗓子吧。”
织娘望了望燕青,见对方未有拒绝,便垂头来到了床前坐下,舀了一勺清粥送去,低声说:“蔡知州拿来的虫草,奴家搭上老鸭小火煨了整个下午……”
燕青含了一口入嗓,这才发现吞咽清汤亦显得艰难,默默等它流入喉间,说:“你去那边等着,待会儿再吃。”随后继续之前的话题。
“如今这世道,贪腐乃常事,为官者大多不理政事,为民者期望值几乎没有。若耀祖兄你能稍有作为,传扬出去便会是唐之魏征、宋之包拯。嗯,大大的好官。”
“目标是什么?德才兼备!”
“先说德,此事易办。临平庄园一事便是机会,昨日我请汪知县疏浚河道,安之兄你来催办。汪知县聚拢的民夫里埋下钉子,这边钱给的及时给的充足,帮忙组织人力的县衙差役帮闲亦不要克扣半文。一个月后,待那边为民夫发饷,以我对汪知县了解,即便钱由我们来出,他也必定上下其手。安之兄你埋下的人借机行事,将事情闹大,最好挨上几顿板子,丢入大牢,再命人来州府鸣冤……之后,你蔡知州出场,拿贪官,平民愤,自然会立下你清廉为民的形象。”
一番话说得通透,识人、用间、造势、得名,蔡鋆仿佛看到万民颂扬的场景,嘴角不由咧了咧。陈平想得复杂,不自主打了个冷颤,暗中告诫自己,万不可与燕青为敌。
他其实早就没了这样的想法。
望着脸色煞白,倦色不掩的燕青,陈平压在心头的疑问愈来愈重:以燕青智如海深,怎会每每行事鲁莽、直接?远的不提,昨晚他几乎是自陷绝地自寻死路。城墙下是何等所在?他方才推说“事发突然”,怕是卢俊义那个武夫也能听出其中搪塞与敷衍。
床上燕青仍在补充:“至于官场行事的潜规则,据我所知,汪知县背景不深,耀祖兄大可不管不顾,放心行事即可。”
“这是第一步,日后耀祖兄你要稍稍用些心力在政务上,莫为钱,莫为其它,只管秉公行事,我保证你日后不会缺钱,而且你有蔡家在背后,这杭州的地头蛇,大多也不会令你忌惮……一段时日过后,你自会赢来子民爱戴,之前的荒唐之举,百姓健忘,很快就会想不起。”
话说到此,燕青稍稍喘了口气。蔡鋆在空暇中问道:“官场风气如此,我不与众人和光同尘,反倒标新立异,日后不好为官吧?”
燕青望着他,断言道:“你尽管做,哪怕因此与家族生隙,日后亦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好!”
对燕青的话,蔡鋆深信不疑,应答的干脆。陈平苦笑拱手道:“公子算无遗策,下官定会协助蔡知州将此事做好做实。”
燕青微微点头:“再说‘才’。”
“你日常政事有安之兄帮忙,出不了大错,若真遇难题,亦可来四时苑找我。至于终南捷径,也有……倒需要一段时日。”
他想了想,问道:“耀祖兄,你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怎样理解?”
“呃——”
燕青话题转得快,但蔡鋆学识扎实,等闲也不会作难,他正欲发言,被燕青打断了:“换个说法,我来讲个故事。”
“话说两浙路长江沿岸有两个知县,其一整日不理政事,流连画舫青楼,嬉戏玩乐;另一位勤政爱民,重农桑,兴水利,治下河清海晏,堤牢民安。这一年长江大水,不理政事的那位辖境水患肆虐,民不聊生,知县亦在带领百姓抢险时遇难,随后朝廷恩宠有加,泽蒙后世。反观另一位,江水在他境内安然流过,他的治下竟然未遭水患!当然,他在这场大水中亦未建功,也未有得到朝廷嘉奖。”
“耀祖兄,对这两位知县,你怎么看?”
故事讲出来已足够清晰,燕青也没等他做答,自顾自说道:“自今日起,耀祖兄你要将政务重点盯在修堤坝、防水患之上,没错,我说的就是长江和钱塘江。杭州下辖所有县镇不得遗漏,尽量兼顾好农忙,不怕费钱,州府那边紧张,我们甚至可以垫支。目的只有一个,入冬之后若长江大水,至不济要确保杭州辖境百姓安稳……”
春日以来,杭州这边风调雨顺,甚至略显干旱,这段时日百姓插秧许多地方甚至要引水灌溉,丝毫看不到要发大水的迹象,稍北处淮南甚至有大旱之迹象。陈平倒是听闻黄河沿线雨水成灾,今年夏季的汴京大抵免不了再遭一次大水。燕青所言,分明笃定杭州要遭水患,而且是在冬季。
蔡鋆正待点头,陈平倒迟疑着问:“公子……”
燕青懒得再寻理由,沉声道:“你就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罢,照做即可!”
“呃……好。”
这顿长谈下来,燕青的精神已是萎靡不堪,到得此时,他强撑着笑笑:“莫忘了到时替蔡知州多多宣扬……其实也无需费心,届时江南处处流民,他们自能看到杭州的不同……如此一年之后,来年上元花评,耀祖兄你若出面,绝不会再如今年这般狼狈……”
上元受燕青的诘难蔡鋆早已忘却,他此时神游万仞,想起来年花评会上众人叹服称颂的场景,青楼女娘仰慕爱戴的眼神,嘿嘿笑出声来。
史载宣和元年冬十一月甲子,诏东南诸路水灾,令监司、郡守悉心振救……
事情绝不如燕青说的这般简单,长江黄河两水,自古以来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也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治水,无论在哪朝哪代,皆是举全国民力面对的难题。若说北宋亡国,有一半是被黄河拖垮的,那也不无道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那句话,比烂呗……只要蔡鋆用心,水患来临之后,杭州的情形绝对与别处不同……
若再过一年,方腊引贼来犯,蔡鋆大抵便能赢得民心,死守下来了。
只是不知其中还有甚么变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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