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宅院,石板道上,轮椅吱呀。虽说灯光黯淡,隔得十余步才有一盏灯笼悬挂,但这晚月明星稀,映得推着轮椅的纤手皓腕愈发洁白。推车的人稍稍用了力,晃动着轮椅,所幸这轮椅轮子外包了铁皮,不虞散架,但不依不饶的声音始终未停:“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
燕青恼羞成怒道:“我说了,我要往前看,恨不得能往前看一千年……谁还愿去想一百年前吹过的曲子?”
话说得拗口,扈三娘倒也理解,不跟他计较,冷笑道:“呵呵,笑话!你从梁山离开,有两年吗?”
“懒得理你这个叛徒……这里,李逵就在这里?”
扈三娘恨铁不成钢:“嗯。十来天了,他无有一日不在喝酒,你那酒烈,他迟早会醉死在这里!”
……
穿过一片花园,走过一道拱门后,是四时苑的后院,沿着后墙有一排平房。燕青收拢的宁海军残卒,若不回家,便住在这里。
宁海军多属杭州本地人,留住此间的不多。但到得此时,前方的宴会已然结束,这里仍有一间房舍灯火通明,人声嘈乱,所幸有园林间隔,声响倒也不至于影响前院。
在拱门处,燕青皱眉听了片刻,声音最大的当属李逵,醉话颠三倒四。
“俺在梁山,大碗吃酒,大口吃肉,那才叫爽快……来,干!这酒够劲,爷爷也能一口干了!”
随后,赞叹声不断。
“哥哥豪迈!”
“哥哥海量,小弟万万不如……”
……
李逵愈发自得,大笑道:“像那边,咿咿呀呀哼唧不停,吃酒也不爽利……黑爷爷从来不愿掺和,还是与众位兄弟吃酒自在……来来来!你等南人真不像汉子,看黑爷爷我一人挑翻你们!”
他正张狂肆意间,陡然听到一声巨响,“啪”的爆响声中,门外打熬力气的石锁砸开房门,带着沉闷呜啸,重重落在吃酒的圆桌上,霎时将酒桌砸了一个大洞,酒桌上杯杯盏盏被震得四处蹦落,一个酒坛被震飞后恰好自李逵头顶落下,碰撞后竟没碎裂,只是坛中酒水劈头盖脸浇了李逵一身。
酒坛骨碌碌下跌,在李逵的醉眼中,吃酒的众兄弟皆被残羹冷炙搞得好不狼狈。他勃然大怒,转身吼道:“哪个没长眼的鸟——鸟……小乙哥,你这是何意……”
他终于没完全醉傻,认出了房门外十余步处燕青,房内的灯光延展开来,恰好照在燕青身上,满面冰寒,双手在身前拍打尘土,声音冷漠:“铁牛,这次来杭州,我只在第一日见过你,可对?”
不说倒罢,一提李逵也是不满,嚷道:“你那晚出去打架,没喊俺铁牛,后来你受伤了,又死不了,有甚好见的!”
“你倒是有理!那晚你喝醉了没!”
李逵使劲晃晃硕大的脑袋,圆眼环睁,努力回想,那天遇到个叫陈富贵的家伙,酒量奇高,一下午拼斗之后,昏天胡地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又去找陈富贵,没见他,遇到了旁人吃酒,再醒后才听说燕青昨日受伤,无甚大恙,遂懒得去燕青院子,直至今日……
李逵也有小机灵,指着轮椅后扈三娘狡辩:“卢员外和三娘你不没带?会喊俺铁牛……”说话间觉得理亏,在梁山,初时是宋江命令,后来燕青每每喝酒闹事,倒也不曾瞒他,时常带他玩耍……他正嗫嚅间,听到燕青在问:“你住在哪里?”
“前面陈富贵他们那里……”
“滚回去睡觉,明日再与你计较!”
“哎!”
……
**的皂衣包裹的黑炭,带着呛人的酒气,消失在夜色中。随后燕青看了看房内手足无措的人群,表情阴晴不定。
看得出来,他们怕他。
这是应该的,不管怎样说,燕青先杀方貌,而后反客为主,在州府甚至时常殴打知州蔡鋆——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前几日更是孤身一人闯入城墙下,双手沾满鲜血,回来了……
凶名赫赫,不外如是。
亦有其他缘由在内。
这时代,武人面对文士,总是低人一等,艳羡敬慕的情绪不会少,而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才子,面对燕青,大抵也只会俯首行礼;更何况,燕青收拢他们,雇聘的佣钱是他们从军时两倍!
眨眼间燕青想了许多,这群人距他的设想相差甚远,本想劝退一批,可看着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而自己也确实未尽到管教之责,念及他们未尝没有借着李逵向自己示好的意图,话到口中变了。
在燕青身侧,池鱼儿恭敬侍立。他方才在另一间房内,未有参与喝酒,听到响动,里衣单衫跑了出来,手里抄着一根长棍,尚算警醒。燕青看了看他,道:“让他们出来。”
人群悉悉索索,小心翼翼避开房内狼藉,默不作声地排成一行,站在了燕青面前,也挡住了房内传出的光线。
“今晚有谁当值,向前一步。”
阴影中,看不到燕青表情,声音也猜不出喜怒。人群迟疑片刻,走出了五人。
宁海军被解散后,愿意来燕青这边的共一百二十七人,大致被分为四组,其中一组常日白间,剩余三组轮流替换,担起四时苑的看家护院之责。
目光扫过这五人,燕青沉默了片刻,问:“池鱼儿,你手中拿的是军棍?”
池鱼儿暗呼一声倒霉,无奈应道:“是。”
“两个选择:一,念你等初犯,轻罚,十棍,这十棍要让我满意才算,事先说好,不会死人,不会致残。”
万事差不多的年代,行刑受刑也没个准,十棍能将人活活打死,亦能轻飘飘落下,看来凄惨,其实只是皮外伤。燕青倒是给了标准,可听着他冷漠的声音,无人不心下嘀咕:只是死不了……对面燕青话语继续,“第二,天亮后结了工钱,离开四时苑……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低头自己想,莫观望,莫出声。”
时间流逝,这边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直令人喘息不来,呼吸便愈发粗重。
军纪涣散久矣,池鱼儿手中军棍之前只在与人斗殴时使过,从不曾沾染自家人鲜血,若非如此,宁海军番号取消后他也带不走。众人虽说未有亲身体会那军棍的威力,但以前一棍拍下血浆四射的场景他们倒也看过。想起即将面临的情形,在场众人再无丝毫酒意。
陡然间,燕青冷冷的声音响起:“愿挨的,再前一步,趴在地上。”
话音甫落,有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也不知他是腿软还是怎地,反正向前那步没走。燕青望着他,道:“你可以反悔,现在起身仍可。”那人抬头瞅了一眼,旋即急速埋下头,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下,头也不抬,闷声道:“小……小人蒋裈,甘愿领罚!”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燕青一时未有听明,稍稍抬了抬头,池鱼儿凑过来低声说:“蒋裈……呃……蒋裤裆……”
扈三娘“噗嗤”一声笑了。
许是有蒋裤裆领头,剩余四人亦趴在了地上。池鱼儿持棍上前,一棍落下后,惨叫声中,蒋裤裆的裤裆瞬间崩裂,露出青紫的臀部。扈三娘赧然转头,望向他处,燕青倒看得仔细,冷声道:“轻了!”
随后噼里啪啦,血肉横飞。
这场景委实称不上好看,他们亦算不得好汉,叫声震耳欲聋,只是到得最后,每个人都气息奄奄,喊不出声了。令人诧异的是,都撑了下来。
池鱼儿在那边气喘吁吁,巡夜的也来到这里惊惧地望着。没有让他们抬走这五人,轮椅上燕青目光扫过众人,道:“明日起,除这五人外,全员白日操练……佣钱……出操之后值夜者,日钱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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