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凤凰山下,别业雅致,书房精巧,香炉里点了心字香,青烟袅袅,茉莉花香扑鼻。
赵约手持几张便条,其上字迹极小而又潦草,他将便条放在眼前极远处,才能看清,口中吟诵着便条上字迹,赞叹连连。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曲词也是极妙!这燕青果然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么?他有如此才华,怨不得师师会幽居四时苑,足不出户。只是,汴梁那边怎还无消息传来?”
侍立在侧的赵叻笑着回应:“赵公,许是那边知晓李大家此行,其中并无不妥之处。以李大家之名,官家心思……嘿,世人皆知……行遍天下亦无人敢去轻慢招惹。以小底所见,既然李大家寻的是张菁,那边探报亦说,她几乎与燕青毫无来往,那便无需多虑吧……”
赵约深知赵佶为人,对待女子,尤其是李师师,心胸必定称不上宽宥。即便李师师是为了张菁,这才住在四时苑,且与燕青并无往来,可燕青声名在外,李师师嗜好词曲,若官家得知,会怎么想?李师师初至杭州,他便八百里加急请示汴梁——以是否需要两浙皇城司暗中保护的名义,十多日过去,快马传了三次,竟没得到只言回应。
这些想法赵约无法明说,他想了想放下便条,皱眉道:“事情不对,其中必有古怪!”
随后他又沉思片刻,对赵叻说:“放出风声,让所有人知道,东京李师师李大家来杭,与笛王袁绹一道,暂居四时苑……四时苑燕浮生设宴相迎,宴会中填词数首、奏曲一首,皆为无上臻品!”
他点了点桌上便条,又道:“将这几首词传出,替燕浮生扬名。这世间总有痴迷此道的,不畏燕浮生凶名,登门去访。他整日将自己藏在四时苑,除了蔡鋆几人,拒不见客。前段时日他出版了《水浒》话本,毕竟只是话本,尤进士书籍铺又要印什么所谓的《红楼梦》,原本想再等等,等那《红楼梦》出来后再做打算,如今看来等不了了……一有李师师,身后系着官家;二有燕浮生文采无双……待四时苑热闹了,空子才会更多。”
赵叻迟疑道:“四时苑的钉子……”
“不动。无恙最好,折了就折了。”
“是。”赵叻答了一声,正欲离去,似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那……若李大家不愿宣扬,官家亦允了她轻装便行……”
赵约目光一凝,打断了他,斥道:“去办!”
赵叻遽然而退,赵约却陷入了沉思。
即便官家允了李师师离京,明里暗里的探子必不可少,可到得如今,皇城司这边竟无半人前来接洽,事情绝不正常。
李师师既来杭州,两浙皇城司即便放下所有事务,也要牢牢盯住四时苑方可。
驿路那边亦有古怪,赵约想起周邦式和汴梁钱家,目中微光闪烁,枯坐许久不发一言。随后他倒是又拿起便条,低声琢磨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遣词用韵,好像有点古怪……”
……
这段时日,对汴梁在朝诸公来讲,苦不堪言。
官家脾气不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往日颇受宠信的大臣亦屡遭排头。特进、少宰兼中书侍郎王黼及宣和殿大学士蔡攸,身着短衫窄裤,涂脂抹粉,混杂于倡优侏儒之中,以市井放浪之语在宫禁中演绎秘戏,亦勾不起官家之分毫兴致。蔡攸之妻宋氏,出入禁掖数晚后,每每归府大发雌威:“蔡攸你若脸厚自管再去,老娘是不愿再触霉头!”蔡鋆亦只能小意抚慰,别无妙法。
中大夫、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林灵素亦失去了往日灵验,据说官家厌倦了他云里雾里的说辞,令他明言,算出李师师现在何方,何路!何州!何府!林灵素哑口无言,挨了一通杖责。他的神通法术,渺然无踪。
官家无心政事,宫禁不开,朝议不举,可火烧眉睫的急务耽搁不得。
四月里,童贯童太保大败西夏,平定三城,月里虽已赦免陕西、河东两路部分税赋,但战争的进行收尾事务由来繁复,那边战事仍在进行,民夫征发、军械粮草转运、有功之臣的褒奖、阵亡将士的抚恤……这场谋划多年,三司六部全力支应的战事,眼瞅胜利在望,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前线西军的悍卒可轻慢不得,中枢使相皆知,紧接着又要指着西军北进,他们本就不愿背井离乡征伐,若在此时出了岔子,为他们寻得借口敷衍战事,那边再拖几年,与女真的盟约该如何处置?收复燕云的伟业又该如何!
桩桩件件,皆需官家定夺,他却不见朝廷属吏,全因突然失踪的女娘李师师……
——急死个人了!
到得这天,另一椿巨灾压在头上后,朝廷诸公终于拖之不下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所有官员,紫袍绯服、绿衣青衫,浩浩荡荡数百人,即便不问政事的皇亲勋贵,都一并拥到了东街老鸦巷口那座大宅院前,府门前挤不下人,太师桥上亦站得满满当当,哭喊声震耳欲聋:“蔡太师,事急矣!”
“公相大人,非大人出面不可为啊……”
有急眼的甚至破口大骂:“王黼高俅屁用不顶,全凭大人做主……”
……
这几日,汴梁城外黄河之水愈来愈急、愈来愈高,堤坝在河水拍击下摇摇欲坠,大水,眼看又要侵犯都城……
……
同一时间,轮椅上的燕青正对着眼前兀立的李逵大发雷霆,李逵本就壮实,站在那儿如一尊铁塔,却被低处的燕青训得像个稚童。
“你来杭州做甚!只为喝酒?只为找个酒缸淹死?!回东平罢,老子让你押一船酒回去,别死在老子眼前!”
这日起床后,李逵觉得口渴,他竟然又咕咚咕咚灌了半坛酒,随后蒙头再睡,醒来后头昏脑涨想起要见燕青,到得下午才满身酒气过来。
说来也奇,在梁山,混世魔王李逵只听得进两人言语,宋江、燕青。对宋江李逵是敬服,对燕青,他则亲近。燕青骂他也不生恼,只是再那厢腆脸笑着赔罪:“小乙哥,莫气,莫气……俺这不是憋得狠了,在东平宋江哥哥看管甚紧,整日军纪军法挂在嘴边,黑着脸,像俺欠他几百钱!俺又不愿当那鸟官……你这酒烈,俺是不防备,日后再不会因吃酒误事了……俺也不是来吃白饭的,你说让俺干啥,俺绝无二话!”
燕青抿嘴不言,冷冷注视着他。稍远处,织娘面带忧色望着这边,在廊檐下绣花的扈三娘频频望来,手中丝帕绣得乱七八糟也没在意,这时低头一看,咬牙骂了一声:“该!”李逵听了,亦不觉难堪,只是望着燕青嘿嘿傻笑,一幅老实模样。
过得许久,燕青道:“你去吴越楼找周掌柜,就说我让去的,跑堂。”
“啥!……好,俺去,俺去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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