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里酷暑热得人生无可恋,也只有在太阳落山后才能感觉到稍稍清爽。天气炎热,胃口也小,晚饭时张菁让厨房送来一些清粥素菜,摆好后这才想到昨日燕青说吃炙羊腿,吃得下么你……
灵雨去厢房喊李师师吃饭,过来后说袁绹携友外出未归,不用等了。邬轻曼也在这院混饭,几位女娘便就着利口的小菜,喝点清粥算过一餐。
天炎热,人慵懒,闲聊的兴致缺缺,话大多都是邬轻曼在说,其余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一句,氛围清净,但也自自然然。
洞开的房门窗户倒不时传来隔壁的笑声骂声。
“嗬——嗬——燕青,你死定了——”
“哈哈……我对你说了,这味道不一般的……”
“你说的是好吃,还说是织娘腌制的,没说辣!”
“好了好了,尝尝这串,这串越椒放得少,不是我的独门秘方……但吃完后,该你烤了,你不能一直坐享其成,让我和织娘干活……”
邬轻曼听得心痒,屁股在椅子上左蹭右蹭坐不安稳,贼溜溜的大眼不时往墙那边望去,张菁看了想笑,敲了敲筷子:“想去就去,不怕把你的褙子蹭出个洞?”
“欸!”
这家伙应了一声扔下筷子就跑,过没多久,风风火火回来了,手里举着根柳枝,上面串着几块金黄的烤肉,献宝似的往张菁嘴边凑:“姥姥你尝尝,奴奴刚吃了一块,可好吃了!”
张菁身子后挒,躲着问道:“这是什么?”
“羊肉串,你尝一口嘛……嘻嘻,方才奴奴在那边等,燕公子往三娘姐脸上抹煤灰,三娘姐拿这串羊肉串砸他,奴奴眼疾手快,伸手抄到了……燕公子说,你们若是无聊,也去那边凑凑热闹呗……你尝尝啊!不骗你的,这串里边越椒放的少!”
张菁毕竟坐在椅子上,虽说她舞蹈不曾丢下,身躯柔软,可再躲便躺在地上了,终于还是被邬轻曼塞了一口烤肉,嚼了几下,微微带点麻辣,竟然也觉得利口!
迎着邬轻曼眨巴着的大眼,张菁讶然道:“越椒还能烤肉?”
越椒,又名食茱萸,其辛辣入味在北魏年间的《齐民要术》中早有记载,可真正广泛使用已在明代,也仅限于四川湖北一带,两浙这边饮食清淡,觉得稀罕实属正常。
“好吃吗?”像是期待表扬的稚童,邬轻曼盯着张菁,追问不休。随后听到张菁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她便心满意足地笑了。看看手中肉串,又看看李师师、灵雨,略显迟疑,略显不舍……
李师师笑道:“轻曼你自个儿享用罢,我和灵雨不吃。”
对面张菁已放下了筷子:“走,我们都去那边。昨日他请我过去吃炙羊肉没去,今个儿便去尝尝这所谓的羊肉串罢。师师,你在汴梁可曾见过这样的吃法?”
李师师摇头,正想说不愿过去,却被张菁拉了起来:“你已经多少日没走出院门了,走罢。”
……
“这种吃法古已有之,张姥姥,你不知道那是你笨,不能事事皆言别人突发奇想。”
黄昏后,夏日的庭院中,阵阵轻柔和缓的微风,在绿叶间簌簌流动,在廊檐下悄悄飘荡,消歇了白日里的暴热和喧嚣,唤醒了困倦的栀子花、石榴花,绽放笑容。
和洽而略显热闹的氛围中,躺椅上的燕青晃晃悠悠,懒散地回答张菁的疑问。
“在徐州、沂州那一带,东汉晚期的画像石上足以证明,那个时候的人们已经开始串起肉块烤制食物,越椒大抵不会放,但这般烤炙,哪怕随便撒点盐也是美味,何况织娘还精心腌制了许久。”
张菁白他一眼,故作惊讶道:“嘁~听燕公子意思,还是位金石大家,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看把你得意的!”
“那是自然!”燕青停下躺椅晃荡,坐正身子,看了看那边。
几根条石拼凑的烤炉边,满满地围了好几位女娘,她们一人持着一串羊肉翻动,不时用旁边一块碎布夹在筷子上制成的刷子,往上面涂抹油和调料。或清丽或娇媚的声音不时响起。
“轻曼,笨死你了,你的已经烤糊了。”
“哪有!奴奴这串一定是最好吃的,待会儿尝也不让你尝!”
“稀罕——”
方才张菁她们过来,燕青索性让邬轻曼回去喊顾眉儿三人也来,权当放松。
自搬来四时苑,大多时间他都不会出门,这群女子大多二十上下,也随着他闷在家中,有时候想想也会替她们无聊。
燕青笑着看了会儿,扬声问道:“轻曼,你为我拿的嵇琴呢?”
“那边……”邬轻曼回头看了看,发现她也找不到了,“呃……不就在门口那石桌上么,盒子呢……”
她正犯着迷糊,被挤得连烤炉也凑不到跟前的织娘将嵇琴拿了过来,递给了燕青。燕青笑笑接过,放在腿上,左手摸了摸琴弦,右手一弓,嵇琴发出一道颤音,霎时将她们的目光勾了过来。
“不是曲子,先讲故事。”
“说书么?”
“算是。织娘,你回房拿个碗摆我面前,若讲的好,还请各位大姐多多打赏……”
“嘻嘻……”
“呃……奴奴衣衫单薄,明显没带钱嘛……”
……
天已经完全黑了,弯弯的月亮升了起来,房门院门处挂了灯笼,在烧烤这片地方倒是没有,虽说也能看见人影,但表情什么的并不清晰,朦朦胧胧中人影隐约。
燕青清亮的声音响起。
“两浙有个家伙叫宁采臣,为人慷慨豪爽,对女色并不看重。有一次宁采臣去婺州,到城北后,进一座寺庙休息,这寺庙大殿宝塔外观壮丽,但进得寺门,却发现杂草丛生,墙面斑驳,似是久无人居住。宁采臣看了会儿,发现僧舍之门大多虚掩,而其中却有一间小屋挂着新锁,像是有人在住。随后他进去闲走了一圈……”
燕青讲的自然不止是蒲松龄原文,他本就口才挺好,影视剧集中的情节推进、人物造型、打斗场景也有记忆,稍作加工后,故事变得更是栩栩如生。
“……那夜叉高达数丈,浑身青皮无发,头上绿色鬼火燃烧不停,眼若铜铃,口若血盆,胡乱堆在一张畸形的脸皮上,看起来端是吓人!偏生它又迅捷如风,宁采臣捧着小倩朽骨,连滚带爬遽逃,眼看便要被追上了,忽听头顶一声大喝‘妖怪,休要害人!’抬头一看,正是与他同住的燕赤霞。”
“喝声中,燕赤霞手持巨剑,如流星坠落,从几十丈高处斩落下来,更厉害的是他在天空飞着,口中一捏法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那巨剑竟像活了一般,抢在燕赤霞之前,化作一条巨龙噬向夜叉。”
“哇——”
一边讲着,一边看着众人入神之后或惊恐、或惊讶的反应,燕青不由微赧,心道幸好是在这娱乐匮乏的年代,以他浅薄的观影经验,也就是糊弄糊弄她们而已,继而安慰自己:人物描写,打斗描写……都不重要,情节才是王道!
心神一分,口上便有些跟不上,索性停了停,燕青拿起手边茶盏喝了口水,未及咽下,邬轻曼已急声发问,隐约中也能看到她紧攥着小手,十分紧张:“死了没死了没,那坏蛋妖怪死了没。”
燕青道:“当然没有,妖怪也很厉害的。虽然后来燕赤霞又使出‘乾坤无极,风雷受命;龙战于野,十方俱灭’、‘天罗维网,地阎摩罗;慧剑出鞘,斩妖诛精;一切灾难化为尘’等好几个厉害的招式,伤了那个夜叉,可最后也被人家跑了。”
“欸……”邬轻曼遗憾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时嫮儿道:“轻曼,你别说话了……公子,后来呢?”
“后来,燕赤霞使出遁法,将宁采臣救出寺庙后,赠给他一个剑袋。宁采臣想向燕赤霞学习法术,燕赤霞却说他机缘不在此道。两人话别,宁采臣回家后将聂小倩尸骨葬在书斋之外,祷告一番欲离,却听到身后有人说‘缓待同行’……”
书生与女鬼,亲情与爱恋,夜叉毙命,书生却金榜题名,修德传世、子孙绵长。圆满的结局在燕青口中娓娓道来后,院内诸女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满意的叹声。
许多时候,浅见寡闻反倒容易满足。没有见识过声光色幻化的光影斑斓场景,甚至听闻的志怪小说大抵亦只是平铺直叙,不够惊险刺激,眼前诸女即便是这个时代最有见识的人群,又岂能抵挡得了燕青随口扯来的故事冲击。
弦月高挂,烧烤用的竹炭毕竟并非特制,哔哔啵啵偶尔脆响,燕青望了一眼院门处急匆匆赶来的人影,笑了笑,弓弦一振,打断了诸女纷纷攘攘的议论:“呵,这个故事倒有一曲歌谣,呃……闽南瘴疠之地的语言,乡野小调,与平素你们所唱词曲迥异,反正听不懂,你们听听调子便好。以往都是听你们唱曲,今日我也唱一曲给你们听。”
“好啊好啊!”
近处织娘笑得满足,燕青也觉得温馨。他先是偏头对匆匆赶到身边的陈平说:“安之兄,你且暂坐,待小弟唱完这曲再说。”
“呃……好。”
应答声中,嵇琴声呜咽,对场间诸女来说,虽听不懂词意,却也能自燕青温暖带着磁性的嗓喉中,品出崎岖与惘然的味道。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
一曲既了,燕青顺手将嵇琴递给织娘,起身对陈平说:“安之兄,我们进房谈。”说完向小楼走去,身后张菁问道:“公子,这曲子……词……”
燕青回身笑笑:“我明日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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