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的冬天超级冷,举办传灯会的地方又在山上,必须穿着超厚的大衣。每个人都裹得十分臃肿,所以看不出来谁好看谁不好看,倒是更能显示出众生平等。
一行人没在别处停留,乘缆车上了山,山上拥挤,僧人们在寒风中维持着秩序。一个机灵的和尚等在缆车出口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上挂着白色冰霜覆盖的睫毛,有点鹤发童颜的味道。见了胡途,他举步向前,说:“师弟可算来了,师父等你很久了。”
“你可别瞎叫,我不是你师弟。”胡途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事,还是决定不认这个身份。不因为别的,他是一个正常男人,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干嘛要跟和尚扯上关系。
要是普通俗家弟子也就罢了,普缘大师什么人物,要是做了他的弟子,以后出去一说,身为大师的弟子,他又是吃荤又是结婚生子,什么都不忌,败坏佛教名声。
原本正常的行为,沾染上了这些佛门不知哪代传下来的规范,就处处都是问题。而更讽刺的是,当人们单纯说起那些规范的时候,竟然也充满了非议,真是不知所谓。不管怎样,不挂这个名,他一身轻松,挂了名反而是负担,所以他很排斥听和尚叫“师弟”二字。
王品秋走下来,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小和尚,正是跟普缘大师一起的那一个。他法号空色,从小就生活在山上,师从普缘大师,所以他比山上很多人的辈分都高。比起胡途,她可就恭敬多了,双手在身前合十,说道:“空色小师兄,好久不见!”
空色回了一礼,并谢道:“王施主,多谢了!”谢的什么,他没说,她没问,两人心照不宣,是个秘密。但大概能猜到这和胡途有关系。
胡途心里不喜,但那小和尚一不反驳他的话,二不更改对他的称呼,他气也白气。等人聚齐了,一起往里走。
僧人们见了他们,纷纷驻足行李,有的叫“师叔”,有的叫“师叔祖”,这辈分可真高。他们叫得时候,不光对空色小师傅,也对胡途叫,是同样的叫法。让胡途倍感头痛,心说,“我不过来了一次,怎么这些和尚都认识我了?真是奇了怪了。”
而此时顶着风来到山上的,都是信徒,有的还很虔诚,听到那些僧人对胡途的称呼,无不惊愕。见胡途只穿着一件风衣,帽子都没带,却精神抖擞,纷纷问道:“大师傅,那个少年是谁?”
胡途站在这些穿着臃肿的人群里,显得很独特,就连宋波等人饱经残酷训练,也比他穿得厚实,有种鹤立鸡群的错觉。本就会引起注意,现在加上这个称呼,更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所以才有此问。
那些和尚没有一个回避这个问题的,实话实说道:“那是太师祖新收的俗家弟子,俗名胡途。”
也有人认出杨清月,认出李卓阳,认出大明星王晨的,那都是名人,所以引得他们议论纷纷。但对胡途是谁,他们还是一头雾水,只知道是跟一群大人物一起走的,五台山的一位大师的弟子。又过一会儿,胡途走过去了,也就逐渐平静下来。
普缘大师不久就要涅槃,门外许多人守候着,见空色小师傅到了,纷纷双手合十,却不敢大声说话。只听屋里有人说道:“是胡途小友来了吗?快快进来。”
众僧人脸上均有疑惑,他们都没有通知里面,胡途也没有说话,大师怎会知道有人来了?即使听到了脚步声,又怎么知道是谁来了?
胡途和空色一起进去了,看到普缘大师正盘坐在中间的pn上,胡途刚一进门,空色赶紧把门关紧了,不让冷风进来叨扰大师。
普缘大师坐在pn上一动不动,遍布褶皱的面容枯黄着,却还挂着慈祥的笑容,淡淡的,如沐清风。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嵌在如此苍老的眼眶中,却依旧神采奕奕,似乎未经时光的洗礼,他笑眯眯地说道:“小朋友,你在担心我的身体吗?你不用担心,我还能再活三天呢。”
三天,仅仅只剩下三天时间。对普通人来说,三天是多么短暂的一瞬间。但在大师口中,这却是一件幸事。实在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结果就全然不同。
胡途唏嘘不已,却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心里一直盘算,他是否能帮助面前的大师。然后在在空色的示意下,他盘坐在大师对面。
“你信佛吗?”普缘大师问。
胡途下意识的摇摇头,随即又不忍心这样,赶紧把摇头换成了点头。可是若是点头的话,又是在欺骗,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说真的,我一直是不信佛的,不过现在我又说不清楚,说不定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被人称作佛。”
“佛也不信佛。”普缘大师说,“众生不修佛,修得是自身、是世界、是众生。走过一段路,捡了一把种子,挑拣里面的好听的、好看的、好吃的、好梦的,又撒了一路。哪里有什么神秘可言!”
胡途思索片刻,说道:“我看那些佛像里,还有你们身上,都有佛气,或者说灵气,我也不知道叫什么,难道那不是神秘力量吗?”他说得是莲台空间里的灵气,那是他起得名字,没跟人说起,也不知道别人究竟叫它什么。
空色小和尚顿时一脸惊色,似乎不敢置信。普缘大师却依旧淡淡地笑着,说道:“万事万物皆有灵,有灵气有何奇怪?佛像受施主们的馈赠,沾染佛气也实在正常。这并非神秘。”
胡途旁敲侧击,询问一些佛门奇闻,以印证他关于灵气的猜想,普缘大师却说:“众生平等,佛门皆是凡胎,哪里有所谓奇闻。倒是这大千世界,诸多梦幻泡影,无不神奇。”
“众生果真平等吗?”胡途问道,“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困,果真平等吗?”
大师说道:“风声打在房顶,雪花落在树梢,空色在一呼一吸,我们在说话。你看,我们只是一条时间长河里交响乐队中的一件乐器,只有从自己的乐器中发出的声音才有意义。否则,他即便有最动听的演奏,也只不过是一抹逝去的烟云。金钱发出的声音不属于你,又谈何而言富贵与贫困?”
两人一问一答,有时大师问,有时胡途问,说得像是佛话,又像是平常闲谈。他们谈了许久,天黑又天亮,外面许多人点燃了佛灯,开始了传灯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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