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应该早就睡下了,孙富源敲了一阵儿,木门才被打开。刘世修干瘦干瘦的,三十多岁,终日的劳作,风水日晒,脸上没有肉,嘴里的牙齿好像已经掉了几颗,两腮到下颌瘦的更是明显,一边一条川字型褶皱,让他更加显老,猛的一看比老邓头还要苍老几分。
刘世修一手拉开房门,另一只干枯的手挡在门框边上,看清来人,小声的说道:“孙大哥,孩子都睡下了,有啥事啊?”
孙富源也没打算进屋,他小声的说道:“俺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要不咱到院里说?”
刘世修颇为小心,皱着眉头,谨慎的问道:“这么晚了,要不咱们明天再说?”
孙富源特别同情刘世修的家庭情况,想要拉他一把,急切的说道:“白天哪有时间聊,你出来,几句话的事!”
刘世修有气无力的说道:“要是不说,俺关门了!”他们家粮食不比孙富源家多,为了收地,现在每天只吃中午的一顿饭,好容易挨到了晚上,本着睡着了不饿的原则,刚刚睡了一阵儿,做了个美梦,梦到小时候,他爹上山打猎,抓回了个兔子,刚刚烤好,还没等吃呢,美梦就被人打扰,很是郁闷。
孙富源见他一言不和就要关门,急忙一把挡住门板,低声说道:“你咋回事啊,家里粮食够吃了?!”
刘世修就算吃饱了,也没有孙富源的劲儿大,门又被推开,他听到粮食,一改常态有了点精神,随即又变得麻木,小声说道:“还还,凑合吧!”
“屁!”孙富源看着刘世修的窝囊样,粗暴的打断他,气哄哄的说道:“俺家条件不比你家强啊!俺家都要断粮了,你家还有?”
刘世修低头看着门槛,没敢和孙富源对视,他也知道孙富源知道自己的底细,低声说道:“俺家还行,对付一两个月没啥事。”
孙富源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还是一天一顿饭?”
“嗯”刘世修头更低了,说完还是小声的补了一句:“村里不少人都这样吧?”
“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咋整?”孙富源问道:“你就没有别的打算?”
“啥打算?”刘世修自嘲道:“没了想办法再借呗!这两年不都是这样过的?”他猛的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孙富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身子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紧张的问道:“你不会是?”
孙富源猜到刘世修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目的,点头说道:“不错!咱们这样混日子不是办法,俺”
没等他说完,刘世修突然用尽的关上门,孙富源一个没注意,竟然让他得逞了。
只听到刘世修插上门闩,贴着门缝说道:“你快走吧!今天晚上,俺不记得有人来过俺家!”
之后,任凭孙富源怎么敲打门板,刘世修就是不回应。
任飞在不远处听了个真切,知道刘世修不可能再开门了,走过来拍了拍孙富源的肩膀,摇了摇头。
孙富源还不甘心,小声的说道:“队长,你再等等,刘世修家太苦了,俺再劝劝他!”
连续的敲门声,惊醒了屋里的孩子,一个孩子奶声奶气的说道:“娘,俺饿了!俺想喝粥”
刘世修小声的阻止道:“别吵吵!小心让狼叼走了!”
任飞看了看孙富源,孙富源无力的低下了头,紧紧的握着拳头,承认自己无法说服刘世修,也在为刘世修一家今后的惨境担心,久久的不愿离开。任飞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劝说他,两人安静的站在门口。
过来一会儿,屋里的孩子忍不住说道:“娘,俺饿给俺喝点水,行么?”
孙富源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圈儿,挥泪大步离开。
任飞摇了摇头,刘世修家的情况应该代表着大多数贫苦的村民,而他的反应也足够有代表性!他们不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猜出孙富源来的目的!他们不一定是软弱,他们用瘦弱的身体,承担着一个家庭的重担!挑起一家的重梁!为了老婆孩子他们任劳任怨!
同样,他们也是因为老婆孩子,变的懦弱,变的委曲求全,这不也是一种责任么!在老婆孩子的拖累下,一种妥协!无奈的妥协!人不能说的太满,太无顾忌。假如换位是你,你会带着老婆孩子,在不知道历史走向的时候,真的无所顾虑的选择当亡命之徒么?
任飞追上孙富源,看着孙富源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
孙富源不好意思的说道:“队长,俺让你看笑话了,俺真的忍不住,一听到他家孩子喊饿,俺就想起了自己家的娃饿的睡不着觉的日子”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坚定的说道:“刘世修看不清楚形式,害怕鬼子报复。俺不怕!”
他有些不甘心,紧紧盯着任飞的双眼,紧张的问道:“队长,俺还想再走几户!村里的乡亲们,还是愿意参加抗联的人多!你要相信俺啊!”
任飞点头笑着说道:“俺信!”
因为,就在刚才刘世修紧紧推上木门的时候,任飞就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绿色的亲善派!那个看起来懦弱、怕事、干枯无肉、苍老赛翁的刘世修,在立场上已经转变到了抗联的亲善派!
任飞叫住还要入户的孙富源,知道他还不甘心,想要证明村里人都是支持抗联的。但是,由于时间太晚了,明天还要进城买粮食,在村里做宣传,必须要合理的分配时间,不能义气用事。
“富源,今天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任飞拉住孙富源说道:“十几个人足够去买粮食了,人再多反而是个连累!”他劝道:“打鬼子解救百姓脱离水火,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事情!咱们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让百姓们明白咱们,支持咱们!”
孙富源听完若有所思,他不是笨人,刚才是被刘世修的过度反应影响了,走进了牛角尖,听完任飞的话一下子想通了,他拍了自己的脑门,说道:“哎呀!俺听队长的,差点误了大事!”
任飞和孙富源没有再走一户,直接回到了刘生远家,铺开地图,上面已经标注了三十多户。其中十户是打叉的汉奸或者是危险家庭!十三户走访家庭中,十二户画上了,代表亲善派的“圆圈”!
刘生远的媳妇和丫鬟已经睡下,刘建树激动的一直在客厅里等着,他凑到地图旁边,忍不住作起了参谋“任队长,这个是坏人?”
“是啊!划的代表可信,划?的表示可疑,划的表示已经加入了抗联队伍!”任飞笑呵呵的看着刘建树,希望听听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刘建树查了查地图上打号的家庭,惊讶的说道:“这么多啊!”他看了看任飞又看了看孙富源,说道:“一晚上走了这么多,几天晚上全村人差不多都能走完?”
“刘叔,账可不能这么算”任飞摇了摇头,他不想打击众人的积极性,但也不能让他们太过于乐观,说道:“今天虽然标注了将近四十户人家,这里都是态度比较明显的人。要么是彻底的投靠了鬼子,要么是家里以前就有抗联战士或是曾经和抗联战士接触过。”
他边说边沿着地图上孙富源家一圈人,说道:“今天晚上摸清形式,拉进队伍的人,主要集中在这里,也就是富源家附近,更明确点是和富源一个牌的人家。他们没什么选择,要么为了保命,不被鬼子的连坐制度追查,主动上报富源是抗联份子,躲过连坐。要么跟着抗联队伍,一起打鬼子!”。
任飞笑呵呵的坐下,说道:“还好,他们都支持咱们抗联,每户人家都愿意出人出力,参与打鬼子!”
分析完了比较乐观的发展形势,任飞又说道:“村里对抗联支持的还是比较占优,但是,咱们也要看到,这几个汉奸、流氓在村里分布的比较零散!以后想要入户试探,在他们附近要格外小心,防止附近的居民被汉奸借着小鬼子在村里留下的阴影,做出为了家人自保,被迫出卖抗联积极分子的事。”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急忙收齐了轻松的笑容,坐在那里盯着地图上十户已经标明的汉奸、走狗家附近,陷入了思索。考虑着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汉奸走狗,不激化村民反应的情况下,更加安全完成好试探立场的任务。
在这么恶劣的抗争环境中,最怕抗联战士们过于乐观,看到几个人认真的考虑问题,任飞反而放心了,他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其余好几百户人家大多数人立场都不太明显,单靠平时大伙儿对他们的了解,很难判断他们真正的立场”
刘生远拎着水壶给每人倒了一碗水,急切的问道:“任队长,要不明天咱们多找几个人缘好的人,分片儿同时开展,争取早点把村里村民的立场都摸清楚了!”
任飞听完很意外,刘生远的组织能力可以啊!他还是笑着问道:“刘村长为啥这么着急啊?”
刘生远正色分析道:“任队长,村里马上就要上交出荷钱了,大部分的百姓应该都没有多少存粮,我想快点了解了情况,根据村民的立场抓紧时间组织村民自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旦落雪了,外出难免留下痕迹,容易让鬼子发现苗头,不利于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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