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白轻候仍然笑了笑。
他笑得一脸的坦然,就像是已经忘记了人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
外面的人无论生也好,死也好,好像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看到他的这副完全解脱毫不在乎的笑意,白轻衣觉得有点儿奇怪,道:怎么?哥哥?你笑什么?
二十年前,你被人夺去了整个掷金山庄,失去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名声和地位,又被人害成这样,难道你就不想走出这个见鬼的地方去找那些人报仇吗?
无论怎么样,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一天不手刃仇人,我就一天不会安心。我在掷金山庄的后圆里种了整整二十年的菜,为的什么,就是为了能够查出真相。
现在,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那我当然更不会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掉机会,我一定要将那个人毙于剑下。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轻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就像是听一个任性的孩子在说一些任性的话似的。
然后,他才笑了笑,笑得很平静,脸上居然没有一点儿愤慨和仇恨的意思,就像那都是别人的恩怨,跟他毫无关联似的。
等到白轻衣把话说完了,他才淡淡地接上话道:二弟,如果是在十五年前在听到你的这番话之后,我一定会不惜一切地跟你出去,报仇,杀人,甚至诅咒这个世界的。
可是,自从我找到了隐藏在心里的那个隐秘的出口之后,却忽然之间就将这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仇呀,什么恨呀,什么灾难呀,什么名声地位呀,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能不能走出这个地方,也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别说没有出口,就算找到了,恐怕我也不会走的,二弟,你听到我的这话之后一定很不解,对不对?
白轻衣点了点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哥哥。
在他的记忆中,哥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记忆中的哥哥是那种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恩怨分明的人呀,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为什么会……
虽然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副风流倜傥样子,可是,他却对他人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甚至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他嫡亲的哥哥。
虽然他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他却仍然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兄弟之间才会有的那种温情。
可是,他所说的这番话,说话时的这种语气,却又绝对不是那个又骄傲,又自负,甚至还有点儿野心的哥哥所应该说出来的。
虽然我们会经常说,人,总会变得,可是,哥哥的改变似乎也太多了一些吧。
白轻衣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静如止水的哥哥,各种思绪立刻涌了上来,满腹感慨。
同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掷金山庄的后园里浇了将近二十年菜的情形,想起了他对掷金山庄内所发生的种种变故的猜疑,想起了父亲蹊跷的死,甚至是那个此刻正在外面只手遮天白轻候的种种可疑。
长期以来,他一直都认为父亲的死是与哥哥有关,因为哥哥实在有太多进行着一切卑鄙行为的种种理由——
他或者是因为想早日夺取掷金山庄庄主的位子,或者是因为父亲发现了他的某种阴谋,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从而将父亲灭口的。
总而言之,在二十年前他对掷金山庄内部所发生的种种变故开始怀疑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定哥哥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了。
在那时,他就已经认定哥哥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的小人。
如果不是他意外地掉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藏里的话,大概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的真实情况。
原来,此刻外面的那个只手遮天的白轻候居然是个冒牌货,而他真正的哥哥居然被人害成这样,被丢进这个地狱一般的地藏里。
而在他他知道了这所有事情的真相的时候,恨不能马上就出去证明这所有的一切,去揪出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操纵着整个掷金山庄的黑手。
他更要为父亲报仇,为哥哥伸冤。
他更要手刃那个将自己的哥哥害成这样的冒牌货。
只有这样,在二十年来他所吃的苦,他所遭受的冤屈和悲愤,才能得到缓解和发泄。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白轻衣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执着于剑法冲动的少年了,可是,现在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热血沸腾,甚至诅咒这个世间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都被关闭在那扇无形的出口的外面。
而在找到这个出口之前,他只能坐在这只见鬼的地藏里等死。
白轻衣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多年来游侠江湖在刀头弑血的日子,已经让他将所有的生死别离都不在乎了。
以前的时候,他在乎自己这个出身掷金山庄二公子的身份,他在乎在他的父亲和哥哥的庇护之下所得来的地位和尊重。
他恨自己为什么是掷金山庄的二公子,他更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父亲,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哥哥。
这些环绕在自己身上的名声和地位就像是两块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几乎都要崩溃了。
而在他战胜了剑三十,终于用自己的剑为自己挣得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声和地位的时候,他却又偏偏失去了他最爱的父亲和最尊敬的哥哥。
所以,他又不惜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名声和地位去换取杀父的仇人的名字和证据。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他知道了这一切真相的时候,哥哥却说出了这么一番很不负责任的话来。
他不懂,他实在不懂。
白轻衣虽然没有唉声叹气,没有对哥哥做出任何失望的表情来,可是,心里却又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白轻候虽然两目空空,可是,却仿佛从凭借着敏锐的感觉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微微笑了一下,道:
二弟,其实,在二十年前,当我发现自己被人暗算扔在这里,而又知道了一切事实的真相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跟你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时候,我几乎都要疯了,我不停地诅咒天,诅咒地,诅咒神灵,诅咒那两个把我害成这样的人。
我发誓,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即使是变成厉鬼,也要将那两个人手刃剑下,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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