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霏转头朝乔若兰看去,脸上还带着笑。
在看这出戏的时候,她想的都是大嫂上次过的话。
此时,听乔若兰问起,萧霏就自然而然地道:“这陆氏实在是可笑!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顾父母硬要下嫁,乃不孝;而这李誉中由着原配为自己苦寒窑十年,消磨了一个女子最璀璨的年华,富贵荣耀之时却另娶平妻,也就是比那陈世美之流沽名钓誉些罢了”
乔若兰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不出话来。
而萧霏却是畅快,义正言辞地劝道:“表姐,这种曲目一般都是由那些家贫的秀才或者好高骛远的读书人瞎写的,你随便看看听听,当个乐子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真的信了!”
想到前两年,南疆有个富商的女儿平日里喜欢看戏,最后竟跟一个戏子私奔的事,萧霏觉得自己的担忧还是不无道理的。
乔若兰听得嘴角一抽一抽的,她什么时候过她信了!
可她又不甘心让萧霏占了上风,反驳道:“霏姐儿,你此言差矣。陆氏令人可敬之处乃是她不嫌贫爱富,下嫁李将军于式微之时;后又苦守寒窑十年,乃列妇贞媛,是以几百年来为女子之典范!”
两位姑娘之间的争执早就吸引了一旁几位姑娘的注意力,坐在萧霏左手边的一个姑娘忍不住出声道:“乔姑娘,我倒觉得萧大姑娘得有些道理,自古婚事都讲究父母之命、门当户对,若是子女一个个都忤逆父母,那成何体统!”
另一个姑娘也是肃然道:“不错,陆氏贞烈是为值得传颂的美德,但是百善孝为先,不孝可是大罪!便是她后来接济了落魄的父母,又是烈妇,也不能她前面所为是对,只能她后来知错就改了!”
平日里这些姑娘看戏时只是单纯地感动于戏中角色跌宕起伏的人生,感叹人生的种种悲喜,却不曾把现实与这些戏曲挂钩,如今细细一想,不少姑娘都觉得好些曲目都有些荒谬,那些个出名的西厢记、墙头马上什么的写的都是闺阁千金与人私相授受的故事,但事实上,便是南疆的民风再开明,也容不下姑娘家私相授受,在某些规矩严谨的府里,便是一碗汤药了结了姑娘家的性命,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姑娘们得激动,声音便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坐在庑廊边的几位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乔大夫人看向南宫玥笑着问道:“世子妃,我倒觉得这陆氏既贞烈,又贤惠,父母、夫君式微之时,她都是不离不弃。世子妃你怎么看?”
南宫玥微微一笑:“姑母可知我骆城中有一清茂书院?”
乔大夫人怔了怔,也不知道南宫玥为何突然提起了清茂书院,就听南宫玥继续道:“这清茂书院乃是骆城最好的一个书院,百年来出过不少进士,举人更是不知凡几。清茂书院的山长为人很是和善,每一年都免去十个优秀的贫困学子的束脩,不知道姑母可愿从中为表妹择一佳婿?”
你乔大夫人瞪得几乎眼睛都往前凸了出去。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大夫人,又道:“姑母放心,那些个学子都是鼎鼎优秀,书院的山长和众位先生都可以担保的。表妹于男方式微之时下嫁,将来表妹夫金榜题名也会记得表妹的好!”
乔大夫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不出话来。谁不知道科举乃是万中选一,便是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又如何,有的人年逾古稀也中不了进士!她的女儿出身尊贵,哪里需要去找个穷秀才投机倒把!
乔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淡淡道:“多谢世子妃为兰姐儿操心了,兰姐儿的婚事我已经有了成算。”
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朝戏台看去,但笑不语。
那一眼的含意让其他夫人们不禁暗暗思忖,更有些与邻座相熟的私语起来,乔大夫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戏台那边的锣鼓声、三弦声、曲笛声停了下来,一折戏唱毕,戏台上的戏子一个个翩然下了台。
南宫玥瞥了一眼漏壶,虽然不过是唱了四折的戏,但不知不觉中竟然也过了半个多时辰。
南宫玥环视四周一圈,在座的夫人们平日里管着家里的中馈,难得出来赴宴看戏也算是放松一下,可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家家怕是要坐不住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便笑着提议道:“霏姐儿,不如你陪几位姑娘在花园中随意看看,湖那边的茗湘阁也是一个清静雅致的地方,你们年轻姑娘家也可以去那儿聊聊天,散散心。”
田大夫人心里暗暗有些好笑,其实世子妃年纪也不大,都还没及笄,可是此刻起话来却是有些老气横秋的。
萧霏站起身来,福了福道:“大嫂得是。”以萧霏的性子自然是坐的住的,只不过今日她是主,总要展现出主人的风范,帮着大嫂待客才是。
闻言,旁边的好几个姑娘都已经压抑不住兴奋之色,她们其实早就坐不住了,只不过忌惮这里是镇南王府,不敢轻易放肆罢了。
姑娘们三三俩俩地站起身来,一个个都像是要被放出笼子的鸟似的,看得众位夫人心中觉得好笑。
一个娇俏的声音忽然响起:“霏表姐,难得今日众位闺秀在场,不如斗画热闹一下如何?”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织锦缎绿蔷薇紧身襦裙的姑娘一脸天真的看着萧霏,正是杜连城之女杜心敏。
杜心敏看似天真无邪,眼中却带着几分挑衅。她素来与乔若兰交好,对这个性子清冷的表姐却并无多少好感,尤其见萧霏唯南宫玥之命是从,更是生出几分轻视。想起那一日在浣溪阁萧霏拒绝了与乔若兰斗画,便觉得是萧霏怕了乔若兰的才学。
这一回非得让萧霏出趟丑不可!
萧霏的心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杜心敏是斗画,她也当作是寻常的斗画了,点头道:“敏表妹这个提议倒是不错,那我们就去茗湘阁斗画玩耍好了。”着,她环视众位姑娘道,“各位姑娘随性便是。”
南宫玥淡淡地瞥了杜心敏,轻笑着道:“既然要斗画,那就评个魁首出来,我来出个彩头便是。”
世子妃出彩头无论这东西贵重与否,将来出去总是光彩的。姑娘们都是眼睛一亮,互相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原不打算参加的也生出了几分兴致来,又有几位姑娘站起身来,随着萧霏一起下了楼。
年轻的姑娘们退下后,一时间,二楼空旷了不少,但是很快地,戏台上的戏子再次登台,又唱起了醉打金枝,这一次唱的是戏中最热闹的一折戏。眼看着那“酒壮怂人胆”的驸马爷举着拳头打起公主来那些夫人都被逗笑了,二楼时不时地发起一阵阵爽利的笑声。
戏上了一折又一折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便陆续地有丫鬟送来了一幅幅画作。
丫鬟们把那些画整齐地平摊在一张张大案上,好几位夫人都忍不住频频朝画作的方向看去,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待到一折戏唱完,南宫玥干脆就吩咐吕嬷嬷暂时让戏班别唱了,跟着站起身来,邀请身旁的众位夫人过去赏画。
那一张张大案上此刻已经放了十来幅画,这半个多时辰画出来的画自然不会是工笔画,多是山水写意画为主,夹杂了几幅花鸟写意,这一眼扫去,都是纵笔挥洒,墨彩飞扬。
这些画作都是匿名的,没有落款,也没有提诗,因此初初看了一圈后,大多数的夫人还真是看不出哪一幅是自家女儿或孙女画的。
这时,画眉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摆放着数十朵五彩缤纷的绢花,这些绢花一下子吸引了众位夫人的注意力。
南宫玥向画眉点了点头,画眉和几个丫鬟就把那些绢花分给了那些夫人。众位夫人暗暗地观察着那些绢花,只见这数十朵竟都是不同颜色的,朵朵鲜艳、精致,用料讲究,一看就是世子妃的自家丫鬟或者针线房做的。
南宫玥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姑娘们斗画,各位夫人不如一起帮着品评一下,觉得哪幅画好,就放下一朵绢花,哪一幅画得的绢花多,谁便是魁首,夫人们觉得如何?”
南宫玥这么一提议,听得夫人们都是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世子妃这个主意好!”
“我们也一起瞎凑凑热闹!”
“哎呀,我瞧着这些姑娘画得都是鼎鼎好的,一时都不知道选哪个了”
“”
其实南宫玥是世子妃,是众人中身份最高,又是出自士林世家,今日斗画的魁首就算是她一人了算,别人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南宫玥让众人一起参与,也就是热闹一下,大家闹个开心罢了。不过她年纪就如此心细,令得不少夫人都是若有所思,心里再次叹道:不愧是御封的郡主啊!
夫人们手执各色绢花,对着那些画作品评起来。
南宫玥坐在一旁喝起茶来,刚才看了一圈,她心中已经大致知道哪几幅有可能得魁首了。
那些夫人又将画作看了一遍后,就见乔大夫人第一个有了动作,果断地将手中的黄色绢花投给了一幅山水写意画,跟着,又有两三位夫人也把绢花投给了那幅画。
鹊儿立刻压低声音在南宫玥耳边了一句
南宫玥微微勾唇,也没规定母亲的就不可以把绢花投给自己的女儿,再者,乔若兰确实是有才。
那些夫人又看了两圈后,都陆续地投下绢花之后,鹊儿、画眉几个丫鬟便去清点绢花。
结果倒还真真是巧了,居然有两幅画都得了十朵绢花。
丫鬟们利落地把其他的画都撤下了,只留下了一幅山水写意画和一幅色彩鲜艳的写意牡丹图。
“世子妃,”田大夫人笑吟吟地提议道,“不如由您来选出最后的魁首?”
这个提议再妥帖不过,立刻引来众女宾的响应,而乔大夫人的面色僵硬了一瞬,也没有出言反对。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南宫玥淡定地站起身来,走到那两幅画前。
只见那左边的山水写意画以清润的笔墨画出了江水澎湃,峰峦叠翠,云烟缭绕,而且画作的布局疏密有致,墨色浓淡合宜,看来神韵超逸。
而右边的那幅写意牡丹图,墨色兼用,那一朵朵娇艳的牡丹颜色鲜亮,却不俗艳,整幅画气息清雅,令人耳目一新。
这两幅画确实都相当不错,也难怪可以在一幅幅佳作中脱颖而出。
画眉拿着托盘把一朵紫色的绢花呈给了南宫玥,南宫玥捻起绢花,放到了那幅写意牡丹图上
乔大夫人瞳孔一缩,质问的话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总算理智尚存,勉强按捺住了。
总算有另一位择了山水图的夫人,有些不解地问道:“世子妃,不知这幅牡丹图是胜在何处?依我看,这幅山水图气度不凡,比这牡丹图要大气许多。”
话语间,萧霏、乔若兰等一众姑娘家也鱼贯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正好听到了这位夫人的话,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南宫玥,想看看她会如何回答。
南宫玥淡淡地一笑,道:“我选这牡丹图一是此图确实画技超凡,二来,便是这牡丹画得惟妙惟肖,必是那画者亲眼所见,细细观察揣摩方能画出!”
南宫玥没有再评论那山水画,但言下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意思是,这幅山水画并非是画者亲眼所见,乃是臆想,又或是临摹?
夫人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对着身旁的人附耳着,偶尔听到富春山什么的词飘了出来
南宫玥的目光在乔若兰面若锅底的脸色掠过,乔若兰虽然画技不凡,但是她这幅画不过是截取了富春山居图中的山水拼凑而成,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灵性。
南宫玥扬声道:“不知道这幅牡丹图是哪一位姑娘画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是华姑娘!”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个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的姑娘身上,南宫玥也记得这位华姑娘,便对着她微微一笑。这姑娘确实有点意思,当初在浣溪阁里画的城门也很有些味道。
华姑娘有些腼腆,但还是大方地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百卉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过来了,这匣子做得精致,上面雕刻着细致繁复的花纹,让人不由得暗暗揣测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南宫玥示意百卉打开匣子,只见匣子中放着一套珠光宝气的南珠头面,不过是一眼,在场的不少眼尖的夫人就看出这是正宗的南海珠,而且还是上上品。她们几乎可以想象在灯光下,这些珠花、簪钗、耳环等饰品上的南珠将会散发出如皎月的动人光泽来!
这一副南珠头面不但价值不菲,而且还是世子妃所赐,便是将来拿来做嫁妆也是长脸的。
华夫人不由面露喜色,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
华姑娘款款地走上前,福身谢过了南宫玥,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匣子。
不少姑娘都围着她,连声道喜。
人群的后方杜心敏一会儿看看华姑娘,一会儿看看萧霏,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今日提议斗画,是希望乔若兰胜出,下萧霏的面子。谁想,萧霏根就不接招!
刚才在茗湘阁斗画时,她曾试图激萧霏也参与斗画,谁知道萧霏却一脸奇怪地看着她,道:“表妹,我是主,怎么能与客人争我大嫂的彩头呢?”萧霏当时那种“你实在太不懂事”的眼神气得杜心敏脸都白了,却是哑口无声,无言以对。
杜心敏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霏表姐是真的变了!没那么好糊弄了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上楼来了,快步走到南宫玥跟前,福身禀告道:“禀世子妃,大姑娘,方三夫人来了,要见您”而且还是一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模样。
丫鬟的后半句虽然没出口,但南宫玥已经领会了。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听到了,这宴会都过了大半,眼看着快要散场了,方三夫人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突兀之极。
若是她收了帖子来迟了,那都迟到这份上,还不如就别来了,另择一日登门致歉便是;可若是根没收到帖子,或者来收了帖子却托辞不来,那现在急巴巴地跑来,自然是另有所图。
那些夫人都是面面相觑,真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霏眉头紧皱,而南宫玥却是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道:“去把三舅母请来这里吧。”方三夫人估计是有备而来,就算是自己不请她过来,她也会想尽办法闹上这一场的。
没一会儿,便听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传来。
一身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的方三夫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容貌娇美的姑娘上了二楼,她倨傲地环视四周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了南宫玥的身上,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她一上来,就气冲冲地道:“世子妃,我一直以为你贤良贞静,没想到竟如此不孝!你婆婆如今重病卧床不起,世子妃你不在榻边侍疾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办宴会,是何道理!”
“亲家妹妹。”乔大夫人一脸疑惑地道,“我弟媳她怎么了?”
方三夫人哀声叹气地道:“哎,亲家姐姐你有所不知道。我刚去瞧了我家的四姑奶奶,她病得都已经起不了身,实在可怜极了。偏偏她的儿媳妇竟然还在这里大摆宴席,谈笑风生。”着,她更是一脸愤愤道,“世子妃,你如此作为,心中还可有一个‘孝’字?”
乔大夫人一下子就怒了,向着南宫玥质问道:“世子妃,你怎么可以如此?!方才兰姐儿问起你婆婆时,你还在那推搪托词,实在是令人齿寒!就算你是郡主、世子妃,也该尽儿媳的分才是!”
南宫玥淡定自若地看着她们。
这两人一唱一搭的倒也默契,不登戏台委实是可惜了!
那件事后,南宫玥还觉着乔大夫人不会来赴宴,没想到,乔府却在前日回了帖。南宫玥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如乔大夫人这般掌控欲强烈的人会拉下脸来与自己修好。
原来是来唱这一出的。
呵,这都折腾得产了,那人还是不肯安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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