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毫不留恋地转身,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林净尘,展颜道:“外祖父。”
他上前给林净尘作揖请安。
林净尘笑吟吟地道:“玥儿刚歇下了。”
“多谢外祖父。”萧奕真心诚意地着。
林净尘笑着捋须道:“快进去吧。”
萧奕从来不知道客套是什么,听林净尘这么一,立刻迫不及待地进了主屋。
这几日,他忙着肃清骆城的探子,陪着臭丫头的时间明显要少了几个时辰,太不应该了!
一听到挑帘的声音,半醒半睡的南宫玥就睁开了眼,丫鬟们挑帘的动作不会这么粗率,她知道一定是萧奕来了。
萧奕大步走到她身旁,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臭丫头,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南宫玥温顺地闭上了眼,撒娇地:“阿奕,陪我话……”
萧奕应了一声,看着她又合上的双眼,想到大婚这么久以来,他陪她的日子屈指可数,不禁温言道:“……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可好?”虽然这几日,南宫玥还是睡的时间多于醒的,但是萧奕一直暗暗留心着,明显发现她的精神渐渐地好转起来,醒的时间来长了……这一次,真的多亏了外祖父在骆城里……
萧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臭丫头,你想去哪里?”
南宫玥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好一会儿没话,等到萧奕几乎以为她入睡时,她才缓缓道:“我想去和宇城……”
萧奕微微一讶,“和宇城?”
和宇城是方家的祖宅所在地。
南宫玥轻轻应了一声,道:“上次我们去和宇城的时候都没四下好好走走……”
萧奕对她自然是千依百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并道:“我记得距离和宇城十几里的地方,有一片清艾湖,每年的冬天一直到来年的四月,都会有数以万计的来自北方的候鸟在那里过冬……我们一起去看看。”
南宫玥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应了一声,想不能带上灰,否则那边的鸟儿可就要遭殃了。
不过她的话没出口,就被睡魔击败了,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萧奕仍旧坐在床沿,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随着南宫玥的身子渐好,骆城的动荡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玄甲军气势凛冽,来去如风,数日的扫荡行动让骆城上空都飘浮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可百姓们对于萧奕早已是盲目的信任和崇敬,丝毫没有觉得玄甲军的封城和搜捕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反而积极配合。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城门大开,骆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高门府邸在这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对于之前的动荡其实是有些惊疑不定的,尽管世子妃中毒卧床不起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可是,这到底是真是假呢?暗地里也有人猜测不定是世子爷想以此为借口,趁机收拢兵权,把控住南疆的实权。不少夫人也暗自互通声气,却没人能上个所以然来。
好不容易等到风头止息,立刻就有府邸递了帖子去碧霄堂向世子妃请安,可所有的帖子部被回绝了。
难道世子妃中毒的事情是真的?
世子爷和世子妃伉俪情深,所以才会有如此雷霆之怒?
想通了这一点,递往碧霄堂的拜帖明显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珍贵的药材。
与此同时,还有人在暗自打听,王府会在何时举办庆功宴……当然为的并不是这所谓的宴会,而是想要试探一下对有功将士会如何封赏。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人家的想法,对于乔家而言,乔大人没有随军出征,乔大公子又是半路被遣返回来,封赏自然与乔家无关。但是无论是乔大夫人还是乔若兰都对庆功宴期盼已久,毕竟这是她们等了好久的机会。
在乔若兰的吵闹下,乔大夫人亲自来了一趟镇南王府。
不久,萧奕就被镇南王叫到了书房里。
萧奕对于庆功宴一事并无异议,爽快地同意了,然后话锋一转道:“父王,庆功宴要办,但是世子妃病了,不便招待女眷,儿子以为这次庆功宴就只请众将士,不邀女眷,父王觉得如何?”
庆功宴的具体事宜,世子妃早在病倒前就安排妥当,也来请示过自己,所以,只要按部就班就能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世子妃这才刚好,也是该好生休养一番。于是,镇南王毫不犹豫地就应了。
一旁的乔大夫人傻眼了,这可不是她跑这一趟希望看到的结果,于是赶紧道:“弟弟,这庆功宴不请女眷,那不是太冷清了吗?其实……”
她想要毛遂自荐,萧奕根懒得理会她,随意地抱了抱拳道:“父王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镇南王挥了挥手,示意萧奕下去吧。
萧奕转身离去,身后还隐约传来乔大夫人不甘心的嚷嚷声,好似麻雀般叽叽喳喳个没完。
直到出了书房,那扇关上的门才总算是隔绝了一切嘈杂。
书房里的镇南王就他没那么好命了,足足听乔大夫人嘀咕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这还没完,当天又出了件事……
热闹是一波接着一波,太阳西下时,鹊儿就来兴致勃勃地来南宫玥面前献宝,得是口沫横飞:
“……世子妃,乔大姑奶奶在王爷那里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连把当年他们在老家时乔大姑奶奶含辛茹苦带大王爷的事都了好几遍……”如果镇南王是乔大夫人带大的,也不知道她把老王妃立于何地?
“不过王爷硬是没同意,乔大姑奶奶闹了半天,也就回去了……”
“乔大姑奶奶回府后,也不知是怎么跟乔表姑娘的,她非闹着要来王府,乔府的奴婢一时没拦住,就被她跑出了大门,嚷嚷着乔大姑奶奶是要棒打鸳鸯,闹得沸沸扬扬……”
南宫玥听得失笑着摇了摇头,乔若兰这种种行径早就把自己的名声毁得干干净净,哪怕她有着王府表姑娘的身份,这整个南疆恐怕也不会有府邸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
乔大夫人不好生管束,为她治病,反而由着她去闹腾,最终只会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南宫玥对此懒得理会,只是问道:“王爷打算何时办庆功宴?”
鹊儿忙道:“奴婢听回事处已经送帖子去各府了,庆功宴定在了三日后。”
南宫玥微微颌首,心里有些遗憾。萧奕凯旋而归是件大喜事,自己却因为这场病没有好生为他庆祝……
遗憾归遗憾,南宫玥也知自己现在是养病要紧,不然只会让那些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南宫玥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到了庆功宴当日,她让鹊儿她们多跑了几趟前院,以确保一切无误。
这一日,镇南王府格外热闹,众将士都是不醉不归,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散了席面……
萧奕身为庆功宴的主角,一直席宴散去,才回了碧霄堂。
大步跨进堂屋后,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履,想着快点见到南宫玥,可谁知还未挑帘,就听到东次间中传来一个耳熟的女音:
“大嫂,你看我这印钮刻得如何?”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萧霏。
萧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道:都这么晚了,萧霏这家伙怎么还不回自己的月碧居去!
“霏姐儿,你的刀功大有进益啊!”南宫玥含笑道,“刀法虽还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抓准了猫儿的姿态……”
话语间,一阵挑帘声响起,萧奕大步流星地进屋了,正坐在罗汉床上话的两人齐齐地朝他看来,一个透着欣喜,一个则是面露嫌弃。
“阿玥,你今日觉得如何?”萧奕走到南宫玥身旁,毫不避讳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今天在酒席上自然是喝了些酒,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萧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心里又给萧奕加了一条罪证:大嫂都病了,他还喝那么多酒!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南宫玥用近乎撒娇的语气道,得到的却是兄妹俩同样蹙眉的表情,显然都不赞同她的话。
画眉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发笑:这个时候,世子爷和大姑娘倒是挺像兄妹的。
顶不住压力的南宫玥急忙转移话题道:“阿奕,你看这是霏姐儿雕的印钮,用的这块芙蓉石还是外祖父送的,外祖父给我挑了块田黄石,我还留着,等你给我刻可好?”
萧奕自是应了,跟着接过南宫玥手中那个芙蓉石的印钮打量了一番。萧霏在上面雕了前爪趴在地上伸懒腰的白猫,尾巴卷成了一个圈,正好可以用来系条红绳子。就像南宫玥的,萧霏抓住了猫儿最灵动的那一刻,只是她刀功实在是……
“心有余而力不足。”萧奕不客气地给了六个字。
这六个字乍一听刻薄,但是细细品味又似乎是夸一半损一半。
这个阿奕啊!南宫玥心里叹息,急忙朝萧霏看去,生怕姑娘被打击了,却见萧霏一正经地点了点头:“大哥的是,我还太嫩了,刻刀总是不听使唤。”她还是要再多多锻炼一下腕力。
南宫玥失笑,看着萧霏的眼神柔和极了,道:“霏姐儿,我和你大哥过几日要去和宇城,若是看到好石料,我就给你挑几方可好?”
萧霏眼睛一亮,欣喜道:“多谢大嫂。”
看这两人处得和乐融融,萧奕整张脸都黑了,没好气地直接:“萧霏,你该回去了吧?”
屋子里静了一静,不止是南宫玥无语,连丫鬟们也被世子爷的不客气弄得傻眼了。
谁知道萧霏竟然一脸赞同地起身道:“大嫂,天色不早,你大病初愈,早点歇下吧。”然后一正经地叮嘱萧奕,“大哥,你喝了酒,晚上可别吵了大嫂歇息……”
完,她就款款地走了,萧奕的脸更黑了,南宫玥忍俊不禁的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而丫鬟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庆功宴后,就是对有功将士的封赏。
整个二月除了中间的那番血腥扫荡让人有些不安外,骆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中。
而随着南宫玥的渐渐康复,碧霄堂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丫鬟婆子们都在为几日后的和宇城之行做准备。
世子爷、世子妃再加上双腿不良于行的方老太爷,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足足装了三马车的行囊……
这次的毒对南宫玥的伤害不,以林净尘所言,至少需要好好休养半年,才能恢复过来。不过,就算身子还有些虚弱,出门走走已是无大碍了。
从骆城出发,一路缓行,足足用了三日,才抵达了和宇城,四周也变得热闹喧哗起来,就算是置身马车中,也能感受到那种繁华的气氛。
“外祖父,阿玥,和宇城到了!”萧奕清朗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笑吟吟地。
宽敞舒适的黑漆平顶车厢里,除了百卉和画眉两个丫鬟,就是方老太爷和南宫玥了。
“阿玥,”方老太爷看着坐在他对面明显清瘦了不少南宫玥心疼地,“方家距离城门不过才三里路,很快就到了。你大病初愈,等我们到了就赶紧去歇息……”
南宫玥微微一笑,撒娇道:“外祖父,那这次外孙媳可就当甩手掌柜了。”这一场大病让她看来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得惹人心怜。
方老太爷哈哈大笑,连声道好:“阿玥,你放心,家里的琐事自有那些个管事嬷嬷管着,你只要好好休养就是。”方老太爷一边,一边心里琢磨起来,他记得库房里应该还有些的百年老参、何首乌什么的……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这趟回去,得细细地翻找一下,若是能给外孙媳补补身子便是最好。
南宫玥笑得眉眼弯弯,如两轮新月。
想到这几日她受的苦,方老太爷心都软了,温言道:“一会儿,你和阿奕就住你们母妃从前的院子。”
南宫玥当然是应了,道:“我听阿奕过,母妃的院子叫住栖梧苑。”
凤栖梧桐,光听院子的名字,就知道方老太爷当年对这唯一的女儿带着如何美好的期许,只可惜……南宫玥眸中一暗,这次来和宇城,除了是想和萧奕一起四下走走以外,她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瞧瞧能不能找到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听到“栖梧院”三个字,方老太爷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道:“栖梧苑就在宅子的东北角上。位置有些偏,但你们母妃最是喜欢它清净,而且栖梧苑旁有个花园,你们母妃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那园子里的一方花田就是你母妃亲自侍弄的,如今怕是已经物是人非了吧……”
忆起往昔,方老太爷面露几分感慨。
他“病”了十几年,想来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不会好好照看女儿的院子的。
话间,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往右转去,跟着车速来慢……
很快,前头就传来有人“咚咚”地敲响门环的声音:
“快开门,老太爷回来了!快开门……”
粗嘎的开门声、凌乱的脚步声、喧哗的招呼声混在一起,四周变得热闹起来,马车被人从大门引进了方府,然后在庭院中停下。
百卉和画眉先下了马车,正要吩咐随行的婆子去搬轮椅,就见楚嬷嬷已经吩咐两个粗使婆子把一把轮椅从随行的另一辆青篷马车中搬了下来,然后推了过来。
与此同时,下马的萧奕利索地上了马车,亲自把方老太爷背了下来,再安置到轮椅上。
“老太爷,您心点坐。”楚嬷嬷在一旁殷勤地搀扶了方老太爷一把,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一边,一边瞥了萧奕一眼,暗自欣喜:世子爷虽然之前对她有几分冷淡,但果然还是记得以前的旧情的。所以,才会让她跟着来方府伺候!来日方长,她总会让世子爷知道她的忠心。
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最后下了马车。
赵大管事和一个身穿褐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候在一边,上前行礼道:
“的(奴婢)见过老太爷,世子爷,世子妃。”
赵大管事来过王府好几次了,萧奕和南宫玥都是认识的,至于这老嬷嬷就看着眼生了。
方老太爷介绍道:“阿奕,阿玥,这是高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
这十几年来高嬷嬷被方承令夫妇打发到庄子去了,直到去年,方老太爷康复后才把她接回来,任这方府的内总管事,“阿玥,你在府里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吩咐高嬷嬷。”
高嬷嬷上前一步,再次对着萧奕和南宫玥屈膝施礼,道:“老太爷,奴婢已经帮世子爷和世子妃把栖梧苑收拾出来了。”
方老太爷应了一声。
从骆城出发前,他就想让阿奕他们住在栖梧苑里,因而早早就派人来和宇城吩咐高嬷嬷提前收拾起来。
方老太爷心中有一丝伤感,定了定神,看向赵大管事,问道:“老赵,上次送去的那批两百多石的铁……”
他话才了一半,就被一个清朗的男音出声打断了:“外祖父,你刚刚还劝阿玥要好好休息,怎么自己就不以身作则?有什么事明日再便是。”
话的人当然是萧奕,刚才他虽然策马随行,但是南宫玥和方老太爷的交谈并未瞒过他的耳朵。
方老太爷一向唯外孙之命是从,笑呵呵地连声应了:“阿奕的是,外祖父是该以身作则才是。”
在这种温馨和乐的气氛中,由高嬷嬷带路,众人先送方老太爷去了正院,将他老人家安顿好了。
之后,楚嬷嬷看准时机大着胆子提议道:“世子爷,世子妃,奴婢给您二位领路吧?”她的态度毕恭毕敬,有些心翼翼地看着两人的神色。哪怕她再如何自恃是先王妃留下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也被压得服服帖帖了。
萧奕点了点头,吩咐高嬷嬷好生照顾方老太爷,跟着就和南宫玥离开了。
看着这对璧人离去的背影,方老太爷嘴角含笑。
阿奕自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才有了心爱之人,只希望阿玥渡过这一关后,这对夫妻自此否极泰来!
等阿玥调养好了身子,自己就有曾外孙抱了!
在方老太爷慈祥的目光中,南宫玥和萧奕出了院子,由楚嬷嬷领着往方府的东北方去了。
这一路上,空荡荡地,直到经过一片庭院,才有洒扫的婆子慌忙上前给他们行礼。
穿过庭院,又绕过一个水榭,他们沿着一条游廊往前……
往里面走,那种萧条的感觉就明显,甚至连丫鬟婆子也没遇上几个,楚嬷嬷一边走,一边感慨地:“世子爷,奴婢也是十几年没回这里了,府中变冷清了,想当年先王妃在世时,可热闹了。几房的人住在一起,四世同堂……先王妃待字闺中时,还经常和姐妹们在府中举办茶会、花会……”
南宫玥若有所思。
楚嬷嬷是方府的来人,对于方府,她肯定知道不少旧事,也正是因为此,南宫玥才会把她带上。
这一次既然来了方府,那么,就一定会把那件事和先王妃的死因查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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