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仿佛是一座房屋轰然倒塌般,老鸨圆润的身子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连地上的灰尘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老鸨身上赫然压着一头深灰色的巨犬,体型壮硕,形似灰狼,龇牙咧嘴,那森森的白牙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四周的人群静了一静,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激动地喊了出来:“狼!有狼!”
人群鼓噪了起来,但下一瞬,就有人不屑地说道:“什么狼?!这是狗,你没听它刚才叫了一声吗?”
“汪!”
仿佛在附和一般,那头灰犬又叫了一声,是对着萧霏叫的,还用力地甩着毛茸茸的尾巴。
确定这是条狗,围观的百姓都放松了下来。
萧霏看着对自己热情地流着哈喇子的灰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鹞鹰,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鹞鹰更兴奋了,从晕乎乎的老鸨身上跳了下来,甩着尾巴绕着萧霏直打转……
“还不扶老娘起来!”摔得四脚朝天的老鸨简直快要气疯了,狰狞地叫道,她手下的两个彪形大汉赶忙把她扶了起来。
老鸨狠狠地瞪着萧霏,恨声道:“大虎,李三,给老娘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还有她的狗,今天老娘要吃红烧狗肉!”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邪笑着朝萧霏逼近,萧霏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正欲上前,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轻快的男音:“小峻子,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听这老虔婆说要宰了你的狗吃,你就任由她这么骑到你头上?”
那个男音中透着挑衅的意味。
小丫鬟和桃夭皆是循声看去,只见三个身长玉立的青年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正是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
桃夭松了口气,脱口道:“于公子!”而小丫鬟却是眼中闪过一道惋惜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看来今日是轮不到她出手了。
于修凡微微一笑,对着萧霏抱了抱拳见礼道:“萧姑娘。”他身旁的常怀熙和阎习峻也是抱拳。
老鸨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表情变了变,涂得近乎惨白的面孔有些不太好看。
她是百花楼的老鸨,这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只看这三个年轻人的气度打扮就知道他们来历不一般,这骆越城里多武将子弟,任何一个都不是她区区一个平民得罪的起的……
眼看着老鸨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于修凡故意指了指阎习峻,轻蔑地对那老鸨道:“老虔婆,这条狗是我阎兄的,阎王的阎,今天你欺负了我阎兄弟的狗,打算怎么赔罪?!”
阎习峻配合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咯嗒咯嗒”,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意思。
“汪汪!”鹞鹰狗仗人势地叫了两声,屁颠屁颠地走到了主人身旁。
老鸨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她欺负狗?!是她被狗欺负了吧?
可是这三个年轻人摆明就是认识这位不知是何来头的萧姑娘,还借着狗的名义要替这姑娘出头,看来这姑娘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老鸨的心思百转,忍着一口气,识相地指着女童说道:“这个小丫头,老……咳……我不要还不成吗?”
说着,老鸨看向了萧霏,咬了咬牙又道:“这位姑娘,我把这小丫头送给你就当赔礼,总行了吧?”一想到自己的十两银子,老鸨就一阵肉疼。
萧霏却是道:“我从不占人便宜的。这小妹妹是你花多少银两买的?”
老鸨心念一动,正要趁机赚一笔,却听“咯嗒”一声,一旁的常怀熙状似无意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老鸨吓得脱口而出道:“十两。”
四周传来一阵鼓噪声,不少路人都是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女童身旁的中年男子,想起他刚才还想用二十两来蒙骗这位姑娘,这人品委实是低劣。也是,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要卖掉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桃夭给了银子,老鸨给了卖身契,之后,萧霏与百花楼算是银货两讫了,但是与这女童的大伯父却还没完……
与萧霏清冷的双眸对上后,中年男子瑟缩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道:“姑娘,囡囡你带走吧。”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把女童往萧霏的方向推了推。
萧霏的目光更冷,囡囡有宝贝的意思,这小妹妹本来也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吧。
女童虽然不过六七岁,但已经知是非的年纪,就算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也感觉到刚才的老鸨不是什么好人,是这位陌生的姐姐救了自己。
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嗫嚅道:“弟弟,囡囡要回去找弟弟……”
中年男子满脸尴尬,急忙打断了她:“囡囡,你以后就是这位姑娘的人了,别说胡话!”
萧霏瞥了他一眼,问道:“她弟弟呢?”
中年男子僵硬地笑了笑,就简单地说起了他二弟夫妻俩都没了,留下一双儿女,现在一个由他抚养,一个由他三弟抚养,他家里揭不开锅,实在无奈,才把侄女给卖了云云的。
这其中到底几成真几成假,萧霏根本不打算细究,转头吩咐小丫鬟道:“凌霄,你随他走一趟,把那十两银子送去给囡囡的弟弟……”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银子给这男子的三弟家。
凭……凭什么?!中年男子的两眼瞪得老大,差点没跳了起来。
小丫鬟凌霄理所当然地替主子说道:“这小妹妹的卖身钱当然要给她亲弟弟!”难道还肥了你这没良心的伯父?!
她也懒得与这种无德小人多说,一把拎起对方后领就粗鲁地把人给拖走了。作为暗卫,凌霄本来不能随意离开萧霏,但想着有于修凡他们在,也就放心地领命办事去了。
这一幕把附近看热闹的人都给惊住了,没想到那瘦瘦小小的小丫鬟竟然有这种本事,看来她的主子果然不一般……
热闹散场了,四周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是大都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
于修凡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了萧霏,道:“萧大姑娘,不如我们三送姑娘一程?”
他其实是想送萧霏回王府,没想到萧霏却是道:“那就麻烦三位公子送我和这小妹妹去一趟五善堂吧。”
五善堂显然是一间善堂的名字。于修凡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掩意外之色。
桃夭在一旁解释道:“五善堂是我们姑娘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盖的一间善堂,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说着,桃夭看向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女童,心里有些唏嘘:这小姑娘父母双亡,自然是命不好,可是今日她遇上了自家姑娘,以后的命运也截然不同了……
于修凡三人又互相看了看,常怀熙自告奋勇地出声道:“善堂甚好,于民有利,萧大姑娘,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她的善堂才刚建好,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有人愿意出力,那是最好不过!
她也没与他们客气,颔首同意了。
“汪!”
鹞鹰不甘寂寞地叫了一声,又飞奔到萧霏身旁,仿佛在说,别忘了还有我呢!
于修凡无语地看着这头傻狗,用眼神问阎习峻,它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
大概是偷偷跟着自己出门的吧……阎习峻表情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它在府里的哪处又刨了狗洞。
三个年轻人去踏云酒楼牵了他们的马,萧霏和桃夭也上了她们的马车,一行车马就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行去,目的地自然是琉璃巷。
善堂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深处,善堂不是酒楼铺子,所以萧霏选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几乎算是人迹罕至。
新盖好的屋子还散发着油漆和木材的气味,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木材的残料,看来还有些狼藉。
可是对于女童而言,这屋子、这院子都是她在村子里想也不能想的,青砖瓦房马头墙,还有雕梁花窗飞檐……小丫头不时发出啧啧惊叹声。
五善堂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好奇地打量了三个公子哥一番,心里还在琢磨着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并硬着头皮指挥起这三个公子哥来,一会儿让他们帮忙搁置漏雨的瓦片,一会儿让他们帮着搬些重物……
嬷嬷浑身绷得就像一张拉紧的弓似的,就怕三个公子哥随时会翻脸,没想到他们三人看着养尊处优,做起事来倒是不含糊,一个个还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没半天功夫,老嬷嬷就被于修凡逗得笑眯了眼,让善堂也多了几分活力……
三个“苦工”一直做到了近午时,一个士兵忽然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善堂,传令让三人去见萧奕。
说来,那士兵找他们三个也找了好一会儿,所幸在半路遇到了凌霄,得了指点。
三人顿时一喜,也顾不得满身大汗,随意地洗了个手,就匆匆赶去了碧霄堂,在善堂玩了小半天的鹞鹰自然也被主人带走了。
三个青年都是神情兴奋,目露异彩。
世子爷召见他们,说不定是有任务了!
总算该轮到他们出山了!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地赶到了碧霄堂,在外书房里见到了萧奕。
“大哥!”
于修凡率先挑帘而入,激动得脸颊上一片飞红,盯着萧奕的背影。
一身紫色衣袍的萧奕正在看墙上的舆图,闻言转身来,打量着这三个灰头土脸、好像从泥水里滚了一遍回来的小弟,挑了挑眉头,倒也没多问,直接做了个手势招呼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个青年大步上前,就算没细看,也立刻从舆图上的轮廓判断出这不是南疆的舆图,也不是南凉的,而是大裕的舆图!
而且,不止是大裕,还把大裕周边的一干小国、小族都包含了进去。
三人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都是面露诧色。
他们都是为将者,自然知道这幅舆图的珍贵之处,没想到世子也连这个也准备好了。
于修凡眯眼盯着那张舆图,心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大哥这次所图必然不小!嘿嘿,还真不愧是他于修凡的大哥!
萧奕抬起右手指向了大裕西边的某个位置,如玉般的指尖点在一处蜿蜒的山脉旁,开门见山地说道:“西夜近日兵力折损严重,在后方的兵力赶到前线以前,应该会就地强拉征兵。”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奕,隐约感觉到世子爷的下一句就是重点了。
果然,萧奕嘴角一勾,笑着继续道:“小凡子、小熙子、小峻子,我打算让你们带三千新锐营前往此处,守在那里,然后见机行事,偷梁换柱……”
萧奕的声音渐渐地透出了锐气,于修凡三人面色一凛。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常怀熙说着,抬手比了一个掌刃的手势,掌刃猛然劈下,似乎连空气都随之一震。
见状,于修凡和常怀熙也若有所思,萧奕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们可敢?!”
三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脱口道:“有何不敢!”
“好!”萧奕大笑,手指沿着舆图上的某条线移动,“你们就从这条路前往西夜……”
西疆战事吃紧,西夜为了应付前方的战事,必会从边境的依里族、拜日族、沧卜族这几个小族中强征男子充军,新锐营这次的任务就是埋伏在那一带,见机杀了那些来征兵的西夜将士,然后伪装成被强征的民兵混入西夜大营,伺机待命。
三个年轻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其中有跃跃欲试,有勃勃雄心,有腾腾杀气……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只有萧奕慢悠悠的声音,若是不听话中的内容,让人几乎以为他不过是在谈天说地罢了……
屋外,秋风叙叙,南疆的九月还是没什么秋意,只是少了那扰人的蝉鸣声,四周宁静惬意。
半个多时辰后,书房里才静了下来。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未及弱冠之年的三个青年气质迥然不同,却都是神采奕奕。
于修凡摸着下巴,笑嘻嘻地说道:“嘿嘿,九月十七,出门大吉,我出门前看了黄历的,果然是准!今儿的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于修凡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诌着,三人来到东仪门附近时,远远地就看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一人一犬。
这犬当然是刚才阎习峻去见萧奕前留在门房那儿的鹞鹰,这人则是萧霏。
萧霏才刚刚回府,之所以走东街大门是打算去见大嫂南宫玥,却没想到才下马车就被鹞鹰盯上了。
“汪汪!”鹞鹰欢乐地又绕着萧霏直打转,萧霏往东仪门走,它也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那撒欢的样子似乎是连主人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霏有些无奈,伸手在傻狗的头上摸了一下,琢磨着能不能用肉骨头跟它“讲道理”,就听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唤了一声:“鹞鹰。”
萧霏循声看去,见阎习峻他们来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惜,那条傻狗只是朝主人看了一眼,就“不屑”地转回了头,继续对着萧霏要摇尾巴。
“鹞鹰!”阎习峻目露尴尬之色,加重音量喊道。
然而,鹞鹰这次甚至没给主人一个眼神,还得寸进尺地把两只前爪扒上了萧霏的裙裾,“呜呜呜呜”地叫着,那声音可怜兮兮的,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娃娃一般……
只是,与它威武不凡的外表实在是不太般配。
阎习峻更为尴尬,上前一步,他想把那傻狗抱走,可是傻狗正扒在萧霏身上,自己出手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常怀熙清朗的声音:“鹞鹰!”
随着他的叫声,一块香喷喷的肉干被抛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汪!”
湿漉漉的狗鼻子一动,鹞鹰“凶狠”地盯着肉块,灵活地飞扑了出去。
“嗷呜——”
眼看着肉干开始下落,高高扬起的狗嘴距离肉干不过只有几寸的距离,突然只听一阵嘹亮的鹰啼,半空中一道灰影展翼闪过,鹰爪一收,准确地抓住了肉干,灰鹰继续飞翔,稳稳地落在了几丈外的树干上。
“汪汪!”
鹞鹰激动地追了过去,在树下对着灰鹰狂叫不已,可惜小灰根本不理会它,一副“尔等凡犬怎么与吾争锋”的冷傲模样。
阎习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那条傻狗抱了起来。
萧霏失笑地看了小灰一眼,也是鹞鹰运气不好,最近寒羽不在,所以小灰就到处招狗逗猫戏鸟,本来它只是王府一霸,最近已经快变成骆越城一霸了。
她与三位公子福了福身后,就告辞了,继续朝东仪门走去。
于修凡三人则是相反,与她相背而行,朝府外走去。
“呜呜呜。”鹞鹰在主人怀里不死心地挣扎着,弄得阎习峻狼狈不已,倒是逗乐了于修凡。
于修凡想到了什么,道:“萧大姑娘还真是招猫狗喜欢,听闻她过几日要及笄了,我娘订了支钗说要做贺礼,我看啊,这人人都送钗无趣极了,送条奶狗多有新意……”
于修凡的声音渐行渐远……
而这时,萧霏已经来到了南宫玥的院子里,她一进屋,就被东次间里的状况惊得脚下一缓。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衣裳、首饰、布料,放得满满当当的,萧霏几乎以为大嫂是不是在收拾首饰和衣裳,但随即就意识到不对,这衣裳都是素色的,月白,天水碧,浅紫色……
这不是大嫂的喜好,而更像是……
“霏姐儿,快过来。”南宫玥笑吟吟地对着萧霏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你及笄礼要穿的衣裳做好了,首饰也打好了,你赶紧过来试试,离九月二十还有三日,若是哪里不合适,还来得及修改。”
萧霏心里暖洋洋地,乖顺地让桃夭和画眉去服侍自己试衣裳、试首饰,南宫玥仔细地令画眉记下了需要修改的地方,又和萧霏说起了及笄礼当天的流程,其实南宫玥及笄礼那日,萧霏是给她做过赞者的,如何不知笄礼的程序,但她还是乖乖地听南宫玥说着,不时地应一声。
等到屋子里的东西都搬下去,东次间里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丫鬟给两个主子上了热茶,跟着鹊儿又递了一张描金帖子过来,南宫玥也没急着打开帖子,她凝视着帖子上的描金花纹,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笑道:“霏姐儿,这几日有一些府递了帖子过来,等及笄礼后,你可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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