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严法?”鹊儿身旁的海棠好奇地问道。
鹊儿本来也只是感慨一句,海棠这么一问,鹊儿倒是来劲了,一双灵活的眸子熠熠生辉,脆声道:“海棠,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府的姨娘那都是半个主子,锦衣玉食,这阎府却是不太一样。”
闻言,画眉她们也都一脸期待地看着鹊儿,几个小丫鬟一个个都巴不得抓一把瓜子一边啃一边听。
南宫玥看着几个小丫头,忍俊不禁,也当闲话随便听听,就连绢娘怀里的小萧煜也好奇地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了鹊儿,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鹊儿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据说阎夫人出身名门,既贤惠,又重规矩。阎夫人自过门后,就给阎将军抬了不少侍妾通房,说是要给阎家开枝散叶。不过,阎家的那些妾室姨娘日日都要在阎夫人那里立规矩、挑帘子、伺候用膳、还有值夜什么的,跟丫鬟、婆子也没什么区别。听说几年前,阎家有一个姨娘曾经因为给阎夫人侍疾,几日几夜没睡,后来感染了风寒,越病越重,就被送去了庄子,没多久,人就去了……”
一般府邸中,那些个心思不安分的丫鬟争着给人做妾,多是为了过好日子,这阎府之中的姨娘们尚不及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体面,自然也就让不少人绝了那等心思,偏偏阎夫人每隔些时日或是从府中的丫鬟里抬,或是从外头买良家子,必会给阎将军纳上一两房通房侍妾。
鹊儿继续说道:“……这些年,阎夫人也算是”贤名在外“,不少府邸都夸阎将军娶了贤妻,难怪家宅兴旺。”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随口插了一句:“那个阎夫人好像娘家姓曹吧?”
“世子妃您真是记性好。”鹊儿笑嘻嘻地附和道。
那曹家是自百年前就是南疆的一大世家,不过前朝末年时就已经败落了。如今的曹家在南疆远远不如,只是阎夫人心里怕是不以为然。
鹊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阎家内院的二三事,从妾室姨娘说到阎夫人娘家后来又一直说到了阎府的庶子庶女们:“这阎家的庶子庶女们倒是没有几个夭折的,只是庶子们大多不成器,只出了一个阎三公子如今还算出息……”
阎三公子如今跟着世子爷,这以后的前途怕是要压过阎府的嫡子……
想着,鹊儿的表情有些微妙,这位阎夫人从娘家到夫家也算顺遂了大半辈子,希望以后“想开点”才好,不然,自家世子爷可是护短的很……
海棠津津有味地听着,心里对鹊儿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不只是王府的那些琐碎小事,连其他府邸的那些事鹊儿也知道啊!
“那么阎家的庶出姑娘呢?”忽然,一个清冷的女音出声问道。
四周静了一瞬,几个丫鬟都有些错愕,直觉地循声看去。
迎上萧霏一本正经的小脸,鹊儿的脸上难掩惊讶,没想到大姑娘会发问。
鹊儿想了想后,便斟酌着答道:“回大姑娘,阎家的庶出姑娘一般都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及笄了,就定下亲事。奴婢记得阎家大姑娘是给洪通判做了填房,阎家三姑娘嫁给了和宇城王守备的嫡长子,只是奴婢听说那位王大公子腿脚有些不利索……”
鹊儿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洪通判若非是续弦,王大公子若非是腿脚不利索,又怎么会娶区区阎府庶女呢!
不过这几家人也算门当户对,任谁也说不得阎夫人亏待庶女,甚至还得明面上夸阎夫人慈爱,给庶女找了好婆家。
但明眼人心里都知道阎夫人,不,或者说阎家这是在拿庶女当筹码谋利呢!
如今的萧霏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个理,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如此不好。”
顿了一下后,萧霏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合二姓之好便是要合两家之好,从此两家互为助力、依靠,而非一方觊觎着另一方意图从中获益。
南宫玥闻言,不由地掩嘴笑了,乌黑的眼眸中盈满了笑意。
他们家的霏姐儿,还真是个小学究!
话语间,大佛寺的大门出现在了十几丈外,一片热闹喧阗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寺外比刚才南宫玥她们抵达时更为热闹了,人群熙熙攘攘。
此刻,在百卉和几位管事嬷嬷的操持下,王府的下人们早已用油布搭起了简易的帐篷,摆好了布施的摊位,正在施衣布粥。
摊位前,那些布衣百姓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宛如两条长龙蜿蜒穿行,一眼看不到尽头,旁边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看来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喧哗。
南宫玥和萧霏也过去摊位帮忙,亲自舀粥,施衣,还送上一支檀香,让他们去寺里烧香为将士们祈福……
如此,便是那些没打算来领粥的百姓也意有所动,陆续有人来讨香,然后进寺。
南疆将士就是南疆之根本,没有这些将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有他们南疆百姓的平安和乐。
不知不觉中,寺外那热闹的气氛中也隐隐地染上了些许肃然。
日头越升越高,很快,就快午时了。
今日带来的十几桶粥也只剩下最后一桶了,南宫玥见萧霏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就道:“霏姐儿,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府。”
萧霏用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含笑应了:“大嫂,我想去碑林看看,很快就回来。”大佛寺的西边是一片碑林,在骆越城里也是薄有名气,常有人来此拓印观摩,也是萧霏每次来此必去之处。
南宫玥自然是允了。
萧霏就带着桃夭和凌霄一起往外走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呀呀!”
萧霏直觉地停下步子,转头想看看小侄子怎么了,只见乳娘怀里的小家伙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奋力地朝她伸出了手,那副急切的做派就算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想跟她去玩……
“呀呀呀!”小家伙不耐烦地催促着。
看着他一副闲不住的小模样,南宫玥心里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煜哥儿一向好动,让他在这里呆着陪了她们一个时辰,恐怕是早就不耐烦了,他能忍到现在也算不容易。
南宫玥帮小家伙整了整衣裳,笑吟吟地叮嘱了一句:“煜哥儿,你跟着你姑母去玩,可要听话了。”
小家伙傻乎乎地笑了,仿佛在说,我一向很听话啊。
萧霏立刻颔首应道:“大嫂,我会好好照顾煜哥儿的。”她一脸郑重地看着南宫玥,仿佛身上肩负着一个巨大的使命般,看得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家的霏姐儿啊,还是那么可爱。
于是,小萧煜就在绢娘和海棠的陪同下随着萧霏走了,小家伙大概是一伙人中最兴奋的一个了,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他“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
南宫玥含笑地目送他们的背影进了大佛寺。
碑林在大佛寺的西侧,只要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穿过一片竹林,再绕过一个小池塘,就是碑林。
此时近午时,大部分的香客都去偏殿厢房用素斋了,碑林附近很是冷清。
对萧霏而言,如此甚好。
萧霏本来没打算来碑林,所以今天没带拓印的工具,也就是随便看看。
对于小萧煜而言,这个陌生的地方有趣极了,只是这么由乳娘抱着穿行于这些石碑之中,便是那么新鲜好玩,就像是他平常和猫小白、小橘玩捉迷藏一样,乐得他合不拢嘴。
萧霏则是一本正经地与小萧煜介绍着这些石碑,如数家珍地告诉他这是什么流派,是哪朝哪代何人所书,并一一点评。
小萧煜自然是听不懂的,却也不妨碍他不时地鼓掌给姑母捧场……
“师徒俩”都是乐在其中。
一盏茶后,他们就来到了碑林中央一块巨大的石碑前,萧霏指着那石碑道:“煜哥儿,你瞧,这是楷书。等以后,姑母给你启蒙,咱们就先学这个可好?”
“呀呀!”
小萧煜笑呵呵地挥舞着拳头应道,仿佛在赞同萧霏的话,一旁的丫鬟们有些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小世孙倒是像世子妃,和大姑娘似乎很合得来。
跟着,萧霏饶有兴致地捏着小萧煜的一根小肉指头沿着石碑上的刻字比划着,一横,一撇,一捺,一点……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徐徐吹动竹林的声音自池塘的那边不时传来,其中隐约夹杂着娇柔悲伤的女音,似是无措,似在抽噎。
“姨娘,我该怎么办?我的这辈子都毁了……”
“四姑娘,你别伤心了。一切会好的……”另一个女音局促地安抚道,应该就是第一个女音口中的那个“姨娘”。
“姨娘,我好不容易才讨了母亲的欢心,能得一门好亲事……现在全被三哥给毁了,如今,五妹妹、六妹妹她们都在看我的笑话……”少女抽泣着说道,“以后我如何还能找到像吴家这样的好人家……”
“四姑娘,不会的,夫人知道你自小孝顺听话,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姨娘再次宽慰道,只是语气中显得底气不足。
“这一切都要怪三哥不自量力!”少女越说越是气愤,“三哥他不过是庶子罢了,仗着世子爷宠信他,根本不管我和姨娘的死活,若是三哥乖顺些,把进新锐营的机会让给大哥、四哥,一定能讨得母亲的欢喜,那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三哥他怎么就那么不知情识趣,真真是不孝!”
“……”
“姨娘,你怎么也不知道劝着三哥一些!”少女又抽噎了两声,忍不住埋怨起她姨娘来。
“四姑娘说得是。”姨娘唯唯诺诺地应着,“都怪我没早去劝你三哥……哎,你三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庶子安安分分地做个富家翁就是,夫人心慈,又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就是,三哥的心也太大了,家和万事兴,三哥这是非要搅得我们阎家家宅不宁啊!”
“……”
那姨娘和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朝萧霏她们的方向走来,声音也越来越近。
石碑后的萧霏微微蹙眉,有道是:非礼勿听,只是话传到耳边了,想不听也难。
听这二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她们俩十有**是阎三公子的姨娘和妹妹。
阎三公子……
对了,是鹞鹰的主人啊。
想到那条扒着自己衣裙不肯放爪、疯狂摇尾巴的傻狗,萧霏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跟着,她又想起刚刚鹊儿说起的阎家事,阎三公子身为庶子,能出人投地,能为大哥所重用,他付出的努力绝不少……
顺水而下易,逆水行舟难。
这位阎三公子想必心性要比常人坚毅许多,可敬可佩!
想着,萧霏眸光一闪,忽然俯首对绢娘怀中的小家伙道:“煜哥儿,姑母记得前面还有一块石碑也不错,我们过去瞧瞧可好?”
“咿呀!”小萧煜挥着拳头毫无异议地应了。
一行人等就从石碑后走出,便见碑林外站着一个身穿铁锈色褙子的妇人和一个翠衣少女,正是之前跟在阎夫人身旁的阎家人。
那孙姨娘和阎四姑娘也看到了萧霏,表情一僵,飞快地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担忧。
二人之前在天王殿外见过萧霏,知道知道她是王府的大姑娘,也不敢避开,又看了看彼此后,就僵硬地上前行礼:“见过萧大姑娘。”
“不必多礼。”萧霏淡淡道。
她们也只是一面之缘,没有彼此引荐过,甚至可以算是素不相识,萧霏本打算直接离去,可是刚才听到的那番交谈犹在耳边。
萧霏驻足,缓缓道:“阎四姑娘,男儿报国何错之有?”
孙姨娘和阎四姑娘不由微微一变,确信萧霏必定听到了她们俩刚才的对话。
阎四姑娘咽了咽口水,娇躯微颤。
萧霏是嫡长女,又出生镇南王府,怎么能够理解她一个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艰难,对方也不过是说风凉话罢了……
对方生而尊贵,自己能跟她争吗?
阎四姑娘嘴巴动了动,螓首低垂,只能认错道:“是我失言。”
萧霏又看了阎四姑娘一眼,多说了一句:“阎四姑娘,不孝有三,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还请姑娘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萧霏就款款离去。
“咿呀……呀呀!”唯有小萧煜似乎意犹未尽,断断续续地说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而孙姨娘和阎四姑娘就好似两根石柱般僵立在原地,脸色微白,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霏早就把这二人抛诸脑后,心中没为此留下一点涟漪,她带着小萧煜一起原路返回,又往大门的方向而去。
等萧霏他们出了大佛寺时,就见外面布施的摊位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比起之前的热闹喧哗,此刻的寺门口冷清了不少。
萧霏抱着小萧煜直接上了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和南宫玥会和,没过多久,这辆马车就率先离开了,剩下的仆从只等收拾好东西再随后返回骆越城。
马车呼啸而去,马不停蹄地驶回了骆越城,一路平顺,却在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些许波澜。
一辆朱轮车赫然停在了王府的门口,被门房拦在了大门之外。
这南疆有资格乘坐朱轮车的,也就两人。驾车的车夫立刻猜到了来人是谁,就对着里头禀了一句:“百卉姑娘,三公主来了。”
随着他们的马车靠近王府,就听一个女子凌厉的质问声传来:“这位可是三公主殿下,为何不能进去?”
门房并没有为此而惊到,只是如常般说道:“小的说了,今日主子们都不在……”
门房回话的同时,南宫玥和萧霏的马车也驶到了门外,立刻就有几个守门的婆子来迎马车,口里说着世子妃和大姑娘回来了。
三公主的宫女自然也看到了听到了,对着朱轮车里的三公主轻声禀了一句,三公主就快要爆发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熄灭了。
她灵机一动,赶忙挑开了朱轮车的一侧窗帘,高高在上地说道:“本宫乃是应萧大姑娘邀约而来!”她故意拔高嗓门,就是为了让马车里的萧霏听到,语气中略带威胁,“不信,去问你们萧大姑娘便是!”
自从那日在踏云酒楼见了萧霏后,三公主一直在等萧霏这边的消息,之后还又送了一封信催促,但是萧霏这边一直毫无动静,三公主实在等不下去了,所以只好亲自跑一趟镇南王府。
她死死地盯着那辆黑漆平顶的马车,正欲再启唇,就听萧霏清冷的声音传来:“是我请三公主殿下过府……”
她说话的同时,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从里头拉开了窗帘,三公主正好与萧霏四目直视。
“咯咯咯……”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圆脑袋从萧霏的怀里笑着探出了头,萧霏按下那只小肉手,窗帘便又落了下来,挡住了萧霏的脸,也隔绝了三公主的视线。
三公主心里冷笑,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弧度,她就知道萧霏决不敢违背自己,自己可是握着她的命门!
王府的角门开了,两辆马车都被迎进了王府,之后,三公主就随萧霏去了月碧居。
三公主不客气地直接在堂屋里上首的圈椅上坐下,丫鬟们上了茶后,就被打发到檐下去守着。
三公主也没心思喝茶,抬眼看着萧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打听到了没?”
萧霏也看着三公主,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皆是如常般云淡风轻,没有说话。
三公主只是被她这么看着,就觉得一股心火猛然蹿起,直冲脑门。三公主不由在袖中握拳,腰身还是挺得笔直,冷然地直呼其名威胁道:“萧霏,你是不是想让你母亲的‘丑事’被人知道,让整个南疆都知道你堂堂王府大姑娘的亲娘是什么德性?!你以为届时这个王府,甚至是这个南疆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萧霏不紧不慢地捧起茶盅,闻着茶香,又喝了口茶。
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对于三公主而言,就像是火上加油一样,三公主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霍然站起身来,道:“萧霏,你以为本宫不敢说……”
“三公主殿下若是想说,就去说吧。”萧霏放下茶盅,淡淡地出言打断了三公主。她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公主感觉好像是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似的,傻眼了。萧霏她刚才说什么?!她……她这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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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祝姑娘们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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