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小小的内室中却是如雷鸣般。
中毒?!
其他人闻言都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官语白怎么会中毒呢?!
官语白在西夜从来就不曾落单过,来都城后,日常的饮食都是出自西夜宫中,与小四、司凛他们一起。
到底是谁,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官语白下毒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官语白指尖的那滴黑血上,官语白的手十分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如竹,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上布满了一条条不甚明显的细疤,那是当年的牢狱之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萧奕眉宇深锁,目光变了几变,幽深难解。
相比其他人的震惊,反倒是官语白本人看来云淡风轻,似乎早已看透生死。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南宫玥又道:“官公子,容我再为公子探脉。”
她定了定心神,伸指再次为官语白搭脉,樱唇紧抿,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官语白的脉象还是与前两次一样,古怪,却并非是中毒的迹象。
然而……
那滴黑血以及针尖发黑的银针分明就代表着他血中含毒。
南宫玥很快收回了手,沉吟着看向小四,问道:“小四,你家公子这些日子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用过什么?”
从南宫玥的这句问话,其他人立刻明白她还无法确认官语白所中之毒,所以只能试图从官语白的日常中寻找线索。
接下来,在小四的协助下,南宫玥和百卉把整个轻风殿乃至御书房的各种物件也包括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以及官语白日常的饮食都一一检查了一遍,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但是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
官语白的生活很简单,每天都是在御书房和轻风殿之间来回,最多也就随萧奕去朝阳殿见过使臣。
还有什么是官语白日常避无可避的呢?!
南宫玥思索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道:“阿奕,会不会是西夜王临死前令人在水井里投了毒……”水井的水是活水,毒素很快被冲散,南疆军的人基本都身体强健,所以没有大碍,而官语白身子弱,些许毒素就沉淀在了身子里,越积越深……
萧奕昳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扬声吩咐道:“来人!给本世子派兵在宫中调查所有的水源!”
“是,世子爷!”
守在殿外的几个南疆军士兵很快就领命而去,须臾,整个王宫都因为萧奕的这道命令而骚动了起来,在傅云鹤和原令柏的率领下,一队队南疆军士兵在宫中的各个角落穿梭,面目森冷,脚步隆隆,颇有要把整个王宫翻过来的气势。
整个都城也随之戒严,城内的西夜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闭门不出……
日悬高空,午后的都城中空荡荡的。
南宫玥和百卉也没闲着,她们正在轻风殿的东暖阁中,让小四仔细回忆官语白近一月的饮食,百卉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自外面传来,风行面色焦急地走了进来,道:“世子妃,公子烧得更厉害了!”
南宫玥猛地站起身来,与百卉、小四一起赶往内室。
床榻上的官语白又睡着了,或者说,他应该是昏迷了,整张脸比之前更为潮红,鬓角、脖颈间都沁出了密集的汗珠,呼吸声变得极为沉重。
“呼……”
“呼……”
内室中,只听他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就算不探脉,南宫玥也知道官语白的状况更糟了。
“百卉,备针!”
南宫玥简洁地吩咐道,百卉赶忙打开了药箱……
金色的阳光自窗口照了进来,盖过了床头的那盏宫灯中未曾熄灭的灯火,虽然阳光正盛,却比夜里还要宁静、死寂。
南宫玥在百卉的协助下熟练地再次为官语白行针,主仆俩默契极佳,手下的动作流畅而快速,而屋子里的男子们则一个个静立一旁。
一动一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炷香后,满头大汗的南宫玥方才收针,只在官语白的胸口留下五根银针护住心脉。渐渐地,官语白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虽然仍旧面如赤色,但神情间却安详了起来,似乎睡得正沉。
呼!南宫玥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些,接过萧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迎上众人紧张的眼神,道:“我暂时行针护住了官公子的心脉……百卉,你去抓些药,竹茹、陈皮、吉术……”
南宫玥一鼓作气地念了方子后,百卉又匆匆地下去抓药、熬药……
百卉前脚刚走,后脚傅云鹤和原令柏就来了,沉重地对着南宫玥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查遍了宫中所有的水源,却仍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毒源,就无法对症下药。
南宫玥走到窗边坐下沉思着,内室中又一次陷入沉静中,空气压抑得令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南宫玥抬手去推窗,想透口气,但抬起的右臂却僵在了半空。
咦?!她的鼻子一动,似乎闻到什么,跟着又嗅了嗅,不太确定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屋子里有股什么味……”
萧奕的鼻子也动了动,凝神闻着,屋子里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但是再一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南宫玥和萧奕对视了一眼,叫上司凛、小四还有风行一起再次在屋子内外搜查起来,把各种物件又查了一遍,甚至连外面的草皮也没放过,几乎把每一寸草叶都翻找了,却还是没找到那腐臭味的源头……
眨眼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就在南宫玥几乎要以为那臭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萧奕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阿玥,是小白!”
南宫玥疑惑地看向了萧奕,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萧奕站在官语白的榻边,掀开薄被的一角,伸手抓起了官语白的一只手腕。
南宫玥快步走了过去,鼻尖凑近官语白的指尖嗅了嗅,双目微微瞠大。
就是这个!
她细细地审视着官语白的指尖,他指甲根上的黑青色似乎比昨晚更浓了……还有,他的手指上除了多年的旧疤,似乎还有几条细细的新疤,疤痕上那淡淡的肉粉色显示出这几条新疤应该还不久……
南宫玥急忙问道:“小四,你家公子的手上有新伤,这伤是怎么来的?”
小四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官语白的手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沉,脱口道:“乱葬岗!”难道说公子是在乱葬岗中的毒?!
“乱葬岗?!”南宫玥若有所思,想起静心宫中的那个棺椁,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道:“与我仔细说说那天的事,还有乱葬岗的状态……”
司凛、小四和风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事关重大,就由司凛开始从那日他们抵达乱葬岗说起,说到乱葬岗四周的环境,说到他们是如何才找到官夫人的尸骨,说到官语白是如何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把官夫人的尸骨挖掘出来……
内室中只剩下了司凛越来越艰涩的声音,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几乎哽咽,一直说到他们运送官夫人的棺椁下山。
听到这里,南宫玥几乎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赶忙又道:“小四,风行,去看看你们家公子的胳膊上、背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她一边说,一边退到了一旁。
小四和风行不敢耽搁,疾步走到榻边。
小四动作利索地将官语白扶坐了起来,风行则替他解开中衣,当白色的中衣自官语白身上滑下大半后,两人发出震惊的倒吸气声,后方的萧奕和司凛也看到了,皆是面沉如水。
只见官语白白皙清瘦的背上除了一条条交错如蛛网的长疤,还有条条黑斑,沿着脊背凌乱地分布着……
小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世子妃,公子的背上有不少条状的黑斑。”
自己的猜测没有!南宫玥眸光幽深,这一刻终于确认了。
她记得曾在一本医书看到过:尸毒,乃至阴之毒。中尸毒者,身有黑斑,如扭蛇状,血黑如墨,脉象戒律紊乱,高热不退……
“是尸毒……”南宫玥缓缓道。
听司凛方才所言,南宫玥推测官语白应该是因为在乱葬岗时指尖受伤,导致尸毒内侵。而那尸毒应该不重,所以这一个月来一直潜伏在他体内,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换作别人或许只是一场小病,可对于体质赢弱的官语白却足以致命。
只是,但凡尸毒,首先必定是因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而生,其次又细分为几种,可能是弥漫在雾气中的尸气,可能是尸体腐烂后溶解在泥土里的毒素,可能是染病身亡的死尸中释放的病气,更有可能是埋尸处附近的植物吸取了土壤中的尸气……
每种尸毒间有微妙的区别。
官语白体内的尸毒到底来源于何呢……
医毒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己必须谨慎才行!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神色越发肃然,迟疑着道:“阿奕,我得亲自去一次乱葬岗,只是官公子……”
官语白的病情现在这么危急,南宫玥就担心自己一来一去要费上四五日,万一官语白的病情忽然恶化,以百卉的医术恐怕还不足以应付……
萧奕皱了皱眉,当机立断地吩咐道:“竹子,备马车!”
众人立刻明白这马车是为谁准备的,萧奕的意思是带官语白一起前往乱葬岗!
司凛飞快地在心中衡量了利弊,也觉得萧奕这个主意最为合适。他当然知道以官语白现在虚弱的状态并不适合出行,可是唯有跟着世子妃,才能应付突发状况,方才稳妥。
以官语白此刻的病情,众人也不敢耽误,把小萧煜留给海棠照顾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就带着一辆马车以及几十个南疆军士兵从都城出发,前往翡翠城东郊的乱葬岗。
接下来的三日都是赶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如同南宫玥所料,一路上,官语白的病情又有几次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高热频发,为此他们一路停了数次,但好在官语白的病情还是控制住了。
终于,他们在三日后的清晨抵达了乱葬岗。
一行车马停在了山脚处,南宫玥吩咐小四和百卉留在马车里照顾官语白,她自己则和萧奕、司凛和风行四人一起上山岗,还特意分了口罩给他们几人戴上。
清晨的乱葬岗,朦胧的雾气弥漫着墓碑与坟墓之间,阴气森森。他们戴着口罩虽然有些气闷,却也同时那尸臭味和腐烂味阻挡在口罩外。
风行和司凛走在前方,凭借记忆领着南宫玥和萧奕沿着他们上次来时的路一路蜿蜒而上。
戴着一副鹿皮手套的南宫玥忙忙碌碌,神态与平常无异,仿佛她不是置身坟地,而是在山野间踏青似的,一会儿查看路边的野草灌木,一会儿收集枝叶上的露珠,一会儿又检查那些散落在四周的尸骨……本来只要一炷香时间就能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等他们到山岗顶的一株老松旁时,旭日已经高挂,四周的雾气散去了大半,周围的视野清晰了不少。
山岗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个微微隆起、坟土犹湿的新坟,这些都是之前风行他们挖掘后又填回去的坟墓。
一片“新”坟中,一个七尺长的长方形坑洞一眼望去尤为醒目。
“世子妃,”风行指着那个坑洞道,“就是那里……”
也是因为这段时间西夜战乱,这乱葬岗最近显然没什么人再来过,所以这个坑洞才能保留下来,否则恐怕早就被人埋进了其他的尸体……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南宫玥心里苦笑,蹲下身来,细细地观察着坑洞的四周。
这附近的坟虽然于月前被挖掘过,但是不少坟头已经冒出了丝丝青葱的小草,唯有这个坑洞附近不然,方圆两三丈几乎是寸草不生,偶有几株野草也早已枯萎了,蔫巴巴地躺在了泥土上。
看来这尸毒十有八九是渗入到了土地中。
想着,南宫玥拿出了一个小瓷罐。
萧奕猜出她要做什么,自告奋勇地替她跳下坑洞,用一个小瓷罐取了些湿润的坟土上来。
之后,只需要一根银针插入那一小罐坟土中,南宫玥就从那发黑的针尖中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就是这个——
尸体在地下腐烂时产生的尸毒。
南宫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旦确定病因,那么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一行人立刻下了山,南宫玥以炭笔开了一张方子,萧奕又让人照此撰抄了几份,分发给随行的南疆军士兵让他们先前往翡翠城抓药。
而萧奕他们则随后也抵达了翡翠城,守城的南疆军将士立刻将萧奕一行人迎入守备府小憩。
这一日的翡翠城随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荡起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只见南疆军的士兵急匆匆地在城中的各个药铺出没,太阳西斜时,就有一个年轻的将士面有难色地进了守备府。
“世子妃,其他的草药末将等都寻到了,”那将士抱拳禀道,“就是缺了一味圆子茯,末将等找遍了药铺也不曾找到,末将已经令人去周边城镇找寻,就怕要费上些时日……”年轻的将士越说头越低,不敢直视世子爷锐利的目光。
幸好,世子妃温和的声音随即便在耳边响起:
“幸好这圆子茯并非是不可替代,路校尉,你去找一味玉竹苓即可替代。”
年轻的将士松了一口气,急忙领命而去。
谁想,一个多时辰后,他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再次求见南宫玥,头伏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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