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想过很多次,当宫道一再次出现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在她每次的想象中,人偶师当然都在他将站在宫道一的对面,风轻轻吹过时,往后梳得光亮的黑发飘散开几绺发丝。这想法没什么逻辑,她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一天应该是人偶师在漫长黑夜里得到的奖赏,一个终于能令他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或者永远也不会再跳动的救赎之机,所以他理所应当地会站在那里。
说来好笑,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宫道一会趁人偶师未醒的时候来了。
“噢,还没有醒。”属于鸦江的面容微微一笑,在它的背后,属于宫道一的眼睛里流转着深渊。“其实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的。”
就好像当年面对女娲时的那种隐隐感觉。她此时感受到的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力差距毕竟时隔多年,她的战力早已今非昔比了那种感觉,更像是人忽然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眼命运时的心惊。
“你是什么时候”林三酒闭了闭眼,脑海中划过了一幕幕与鸦江初见时的景象。她迫切希望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鸦江这个人,他只是宫道一假扮的角色罢了:“你怎么知道”
宫道一却始终没有揭下“鸦江”的面具,露出真容。
他微微咧开嘴角时,鸦江秀气的五官上第一次染上了某种氤氲晦暗的雾气。他这神色,就好像知道她心里现在正在想什么一样。
“我觉得阿云很了不起。”他吐字轻慢地说,“在被我接触过的人里,他是最能令我感受到命运力量的一个他蜕变成今日这样,实在令我也有些顾忌,不想被他寻仇呢。”
“所以你”
“我看了看,发现了你身边这一个年轻人。”他摸了摸鸦江的面颊,“他这一类型的长相,正好和我有点接近,是不是?利用他的话,也让我觉得自在些。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唔,我进了鸦江身体之后不久,就杀了五十帆。”
他抬起手指,仿佛在抚摩着空气的形状一般,轻轻地滑下去。他的目光越过实际存在的世界,像是导演在看自己海报中的舞台一样,低声说道:“与他姐姐相比,还是救活五十明更加让人有满足感。如果被我杀死的是五十明,五十帆现在不会游荡在街巷之间,一遍遍给她弟弟的头颅涂药膏。”
为什么越是非人的人,对人的了解越这么清楚?
“你在鸦江身上用的,是灵魂投影吗?”林三酒盯着鸦江的胸膛和脖颈问道。当然,她也知道,她看不出来动脉是否在跳的但她太想知道鸦江本人是不是还活着了。
“算是和那个类似的办法吧。”宫道一扯开领口,似乎想要让她瞧清楚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脉路一样,低声笑道:“兵工厂的最后一件产品,大概是因为过于仓促,质量嘛我试用过一次灵魂投影,不怎么满意。现在这个办法就不同了,限制没有灵魂投影那么多,我可以使用他的身体,自然也包括了他的能力啊,这么说起来,是不是很像十二人格的情况?”
林三酒简直都快忘记自己是一个进化者了,她只想像头母豹子一样,用最原始的方法,将自己的牙齿、指甲都深深扎进对方的血肉里去。
“除了保持这个男人的性格之外,我其实没怎么费心遮掩痕迹,”宫道一若有所思地说,“我以为你肯定能早早发现的没想到你始终都一点不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吧?”
说到这儿,他才像是察觉到了林三酒的神色。
“别生气,”他松开衣领,朝她后方的房间里瞥了一眼。由于病房都坐落在垂直墙壁里的原因,按理说站在外面时是看不见屋内人的,但他却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地说道:“你都把屋里那两个小朋友给吓着了。”
“你你妈才是小朋友”从病房里头,响起了波西米亚犹犹豫豫、声气不太响亮的回嘴。
“待在屋里别出来!”林三酒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宫道一自己也说了,他是专门趁着人偶师没醒的时候来的,也就意味着一旦发生什么,抵抗对方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肩上,波西米亚还是
“慢着,”她激灵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了宫道一刚才的话中之义:“你特意挑了他没醒的时候过来难道你是说,你根本不会等到他醒来看见你的时候?”
“我说过,我也不想被他寻仇嘛。阿云现在可是疯狗啊。”宫道一笑起来时,鸦江弯弯地眯起了眼睛。
这也许是人偶师此生唯一一个见到宫道一的机会了,她不知道复仇对人偶师来说是好是坏,却知道它对人偶师有多重要宫道一显然已经明白了全盘情况,他怎么能怎么敢,怎么敢故意在人偶师的希望之外打个转,叫他与此时命运中唯一的意义失之交臂?
“我会在他醒来之前离开,相信我,”宫道一歪了歪头:“你拦不住我的。不过,我倒是好奇一件事。”
林三酒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思考着每一个她能用来拖住对方的手段。她感觉到了鸦江微热的吐息,距离她仅有不到一拳之隔了。
她应该猜到他好奇的是什么了。
当宫道一开口时,那语气已经与鸦江没有丝毫近似之处了。他的嗓音在渴望之中隐隐沙哑着,却又柔又冷,仿佛夜里一脚踏入被月光晒凉了的河。
“等他醒来以后,你会告诉他我已经来过了吗?”
即使隐隐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句话,还是精准地击中了林三酒的阿克琉斯之踵。好像盔甲突然在身上分崩离析了,她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一声,一时间只想将脸埋进手里去,再也不抬头了“你是打算不告诉他,让他继续保持着还能找我寻仇的幻觉,好让他有动力活下去呢”宫道一似乎正在真诚地疑惑着,“还是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法离我这么近了?”
林三酒绝对不会允许人偶师落入那种境况里的。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猛地扑了上去没有花巧,没有打开能力,连拳套也没有叫出来她就真像一头最原始的野兽似的,直直地扑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一下子就撞进了宫道一的身体里,登时将他双脚撞离了垂直墙壁,凌空落向了圆筒状建筑物的下方。林三酒心中咯噔一跳,顿时清醒了几分,脚尖在墙壁上一点,探身朝他落下的方向跃去不过她刚才那一撞的力道,实在大得连自己也没预料到,不等她抓住宫道一,鸦江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砸到了几十米下方的大地上。
骨头断裂时“咯咯”的几声脆响,从鸦江身体里小小地爆开了。
即使摔坏了鸦江的骨头,宫道一却还是从昏暗的走道上站了起来。他小心地点了点右脚,见它确实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之后,这才倚在附近墙上,活动了一下脖子,像是疲倦的人终于短暂地得到了休息。
“你好像没意识到,”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皮下微微发颤:“我要离开的话,随时可以离开呢。”
在里见识了这么多骗局的林三酒,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刚才说的,也有可能全是屁话。说不定你就是戴了个别人的面具,世界上根本没有鸦江这个人,你只不过故意这样说,让我不敢对你下手。”
宫道一想了想。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随即一笑:“那样一来,就取决于你肯不肯冒这个险了,对吧?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以你的性格来看,你的后半生都会猜疑自己是不是亲手杀了一个朋友。我觉得那也很好到时候,我要不要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一个值得我花时间想的决定了。”
若要比玩弄人类心理,林三酒自然只有一败涂地的份。
“为什么?”她咬着牙,目光看着鸦江的鞋子,不愿意去看那张脸:“你只是天生心理变态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只想看着别人痛苦?”
宫道一抬起头,看着上方的病房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曾经对女娲说过,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能经得住她的折腾,证明我的期待的人而我要让那个人,给我一直以来我想要的东西。”
他低下头,轻声一笑:“你知道吗,要是让我的养父母听见你说我天生心理变态,我的妈妈是会非常生气的。”
林三酒一愣。
她从没想过宫道一居然也曾经有过是小孩子的时候,居然也是需要父母养大的。
“你这个人真是有种奇怪的力场。”宫道一吐了口气,“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提起过我的父母了。”
“我才懒得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三酒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宫道一给她的选择不多,那她就用自己的拳头打造一个:“就算你用的果然是鸦江的身体,我也不相信你随时能够离开鸦江,没有任何局限所以,今天不论如何,我要留下你。”
不仅是为了人偶师她想问而没有问的,还有十二人格。
宫道一歪过头,没有说话,眼睛在昏暗之中闪烁着湖潭似的光泽。就在这一瞬间,二人头顶上忽然传来了波西米亚近乎尖锐的高喊声:“林三酒!”
她有危险?
林三酒一抬头,只见波西米亚小小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跳出了病房,此时正一路朝二人所在之处疾奔下来,声音又颤、又尖、又像是被橡皮筋给紧紧束缚住了,除了一次次叫她的名字,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林、林三酒!”
“怎么回事?”她回应的时候,能从余光里看见,宫道一依然倚在墙壁上。
“人、人偶师”波西米亚终于找着了舌头,没忘了加上关键字,“大人醒了!”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话一样,林三酒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波西米亚身后远处的影子上。一身漆黑的影子,正慢慢地从垂直墙壁上站了起来,轮廓高高窄窄,仿佛裁剪下来的、凝立着的一截噩梦。他的头发微微散乱了,几绺黑发垂落下来,在空气里轻轻摇荡着。
等她循声转头的时候,鸦江的身体已经像是忽然塌了,重重倒在了地上。
宫道一的最后一句话,仍像是梦里的呢喃一样,回荡在她的耳边:“你看,我没有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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