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运河流过德国北部平原,运河里有悠然的流水、浅绿的水色、如绢的波光。杨不知道它发源于哪里,只知道运河会去往大海,河水终归都是要回到大海的。
他独自一人坐在维克多球场白色高墙外的运河边上,看着静静的河水流向远方。来往的货轮像拉锁一样将河水悄然分开、又悄然合上,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漩涡在追逐着稍纵即逝的尾流。
安格斯·马伦主席的长谈,终于让杨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自己瞎当滥好人。
杨对狮王老宋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其初衷就是想让大家都开心,老宋开心、渣叔开心,他认为凭借自己在场上的努力可以化解老宋和渣叔对于战术上的分歧。
可也正是杨的大包大揽,让老宋忘乎所以轻视了克洛普作为主教练的权威,也让渣叔碍于杨的面子没有快刀斩乱麻。最终矛盾积累在赛季末有望争冠的重压之下得到了激化。
实事求是讲,如果杨不对老宋大包大揽,而是更成熟一些,约上渣叔三人开诚布公,找到一个都能接受的好办法,比如老宋的前插时机由杨在场上临机发号施令,一如巴拉克和卢西奥,而不是任老宋自己来肆意妄为,想必最后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管怎们,杨为了义气,为了朋友,好心办了坏事,想让所有人快乐却砸了锅。在一个高度职业化的现代足球俱乐部里,杨违背了职业规律,所作所为显得业余。
杨用音乐的感性思维来处理了一起应该由理性逻辑来决断的事情。
“杨啊,滥好人是最要不得的,滥好人会失去原则,甚至失去底线。杨啊,滥好人比纯粹的坏人更害人害己!”
老马伦的教诲震耳欲聩,杨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是个聪明人,心眼多多思维却并不狭隘,杨能接受别人由衷而正确的批评。
事情一开始就错了,可杨此时不怨老宋,老宋并没有利用他,相反正是异常看重杨在马迪堡的地位和作用才会登门求教,老宋只是有些瞧不起作为年轻主教练的克洛普。
杨也不怨渣叔,从一个主教练的角度克洛普并没有做错,反而是杨的俎代庖给他造成了掣肘,可面对自家功勋著的队长,渣叔再也不能像前几年那么张嘴就骂。
——我操,原来是我在无意间煽了阴风点了鬼火。
杨更加郁闷和烦躁,知道了是这么一回事,但恶性结果摆在那里,并没有找到解决方案。渣叔和老宋都是要脸的人,不可能再一起合作下去,俱乐部铁了心要废掉老宋给渣叔出这口恶气。‘罪魁祸首’杨就是想在其中周旋一二,也根张不开嘴。
再加上和米多之间的折腾,杨这会儿都想冲到哪个战争的角落好好去厮杀发泄一番。
安详的河水也不能抚平杨此时焦躁的心,温柔的春光也无法化解掉他心中的戾气,货轮悠扬的汽笛像是对他的嘲笑。
手机声响起:“杨,在哪里?”是导师卡尔·诺曼教授。
“来我办公室一趟,来拿走你今天的家庭作业。”
这事儿稀奇了,音乐大学从来没有家庭作业一,课堂作业都没有,爱学不学靠自觉。
杨听胖子拉伊奥拉过,有一位名叫罗伯托·内维尔斯的意大利中学教师,他在195年首创发明了家庭作业,用来惩罚那些不守规矩的学生。时至今日,内维尔斯的坟墓和他们家族的祖坟所在地成为了意大利国家机密,绝不敢泄露分毫。
看着诺曼教授递过来的发黄纸张,杨很是诧异。
这是一张非常有年头的五线谱谱纸,A3正反面,上面明显是手写的音符。只不过,这张古老的乐谱上无名无姓没有标题没有落款。
杨念着谱稍稍哼哼几行,更加惊奇了:“阿诺尔德·勋伯格?”
“是的,勋伯格。”诺曼教授点了点头:“这是他的真迹。”
杨顿时觉得手中沉重,勋伯格是近乎百年前的音乐巨匠,可想而知他的手迹即便是在汉诺威音乐大学,也是相当重要的资料文献。
“这是勋伯格六首钢琴曲中的第六首,古典音乐界内对它并不是很追捧,稍微有点冷。”诺曼教授给杨做着解释。
杨其实日常并不是很喜欢弹奏阿诺尔德·勋伯格的作品,包括这首曲在内,他只不过应景似的弹过两遍而已。杨不太喜欢勋伯格钢琴品中那种零碎、杂乱和无序的音符感觉,而勋伯格更受人追捧的也是他那些交响乐、组曲和歌剧等等,这些更能代表勋伯格的十二音列体系。
“这就是你的家庭作业,明天早上交还给我,并谈谈它。”
入夜,杨依旧沉浸在《勋伯格第六钢琴品》的乐章中,他从最开始的晦涩、夸张、变形和怪异中,逐渐聆听到了其中的绝望、恐惧、紧张、痛苦等病态心理或情绪。
“杨,这是勋伯格在法国目睹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烈,身临其境创作出来的,据当时他的钢琴距离战场只隔着一扇破烂的窗户。”
杨眼前的乐章幻化为支离破碎的血腥尸体,战火在他的窗外焚起,士兵们嘶喊着反复冲锋。克虏伯加农炮炮弹的炸裂将夜空映如白昼,树木燃烧的火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内的白墙上,一闪一闪似乎地狱的入口。
“绝大多数人弹奏这支曲子,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可以驾驭高难度的指法,但他们并不能弹懂它。杨,我希望你可以。”
杨弹懂了,因为他离开了钢琴,他冲出门外置身于绞肉机般的战场之中。
踩着破烂的马靴,头戴一顶已经残缺的普鲁士钢盔,杨挺起毛瑟98式步枪像野兽一样冲锋,他身后的二楼早已烧成灰烬,脚边是同伴的尸体,有熟悉的还有不熟悉的,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他们都是尸体,运河里奔流着刺目的腥红色河水。
杨身上挂满了肠子和内脏的碎末,他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杀戮已成为他此时唯一的能。
天空的月亮也变成了血红色,整个世界充满着暴虐、愤怒和血腥,杨嘶吼着杀人,直到一颗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的子弹打穿他的头颅。
琴声戛然而止,杨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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