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吃了糕,喝了茶,又寻到可恶的祠堂管事周怀义的一包钱,腰间沉甸甸的,肚里也饱,心中畅快,再看女孩聚精会神地翻动着一陈年老账,好奇地凑近,跟着看了半天,见女孩翻动书页,一目十行都不为过,心想:“这能看得过来么?”忽又想到:“村里从来没有女孩识字认书,她这是翻着玩吗?”
正疑惑间,就看到女孩插回簿子,又抽出一翻开,他把插回的簿子拿出,随手打开,翻了几页,里面一条一条的都是再枯燥不过的账目,某月某日,某人处以十五钱购得扫帚一把,某月某日,某人处购得大木五根,使钱若干,某月某日,某人送烛台一副,某月某日,佃户某孝敬蒲团十个,某月某日,某柜因老鼠咬坏,寻木匠改做板凳……他看多不几条就打起哈欠,合上簿子准备插回的时候却一楞:“这簿子是重新订过的!”
“你也发现了?”穿者头也不抬地哗哗翻动簿册:“村里的簿子,你们老户先前都没有仔细看过吗?”
赵六摇摇头:“祠堂身并没有账,这都是管事的私账,只有历任管事们能看——所以总是吵架,直到周大善人……”
“咦——”穿者抬头讶异道:“你们老户的祖上不都是兄弟么,祠堂也是公修的,为什么只有管事的能看呢?”
为什么老户们不能看祠堂的账簿,赵六一时间还真不出理由来,是呀,这祠堂并非是周家一家的祠堂,他赵家祖上听也为修造祠堂出钱出力的,但是管事从来没有他赵家的份儿,倒像是从来由周家人世袭一般,半响,他想明白了,道:“管事的历来由村里的首户做,他们周家承包村的捐税,有他家在,不论官府要多少钱粮,从来只麻烦他家,遇到歉收有了亏空,也是他家补上,所以大伙儿都默许他们从祠堂的田产里得些好处。”
“那你之前还,周大善人之前,常常为了此事争吵。”
“那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赵六道:“祠堂的地,我也不晓得多少,祖上传下话来,是当时每户公出一亩,凑在一起,雇人耕种,作为祠堂年祭并洒扫更换之费,百年前村里也有七八十户吧,那就得七十亩地,好田差地平均一下,算收一季的租子,这也得三四十石谷子,怎么村过年只能分点下水呢?”
“凑在一起,你们怎么还不知道亩数呢?”
“都是老人相传的话,当时议论的是这样,等各家出了地,也有赖的,也有不肯出田的,也有拿山坡充数的,村边的好地,并没有人肯拿出来,最后的办法是每户交了一亩的田价,由起事的人捡大块的田亩买,究竟买了多少,只有他们管事的知道——鸡鸣村四面是山,靠村的田地不多,大多散在山里,从来没人有这等闲工夫去算整村的田地的。”
穿者听得非常无语:“你们不关心田产亩数,倒就猪肉下水年年相争,俗话舍逐末,捡芝麻丢西瓜,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赵六也很无奈:“以前可能也有人找过,无权无势,哪个理你,就像分下水,年年吵,年年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周大善人接任,做好事,一年与村里分了许多猪肉,又自掏腰包翻修祠堂,大伙儿都谢他。可惜他身子骨不行,这几年换了他弟弟做,眼瞅着又要走回老路,田家三虎也是容不得人的,穷汉的日子,愈发难过,呀,就算这几日不出这档子事,我兄弟在村里也过不下去了。”
“村里人都这么想吗?”
“都这么想——田家三虎是喜欢周家老二的,他眼睛里只有钱银,有了钱,祠堂里开赌档他都干,没有一点老人家的体面!”虽然赵六过去一直渴望腰里有几百钱好让他在这里大赌,但是真的如愿以偿腰里荷上几百钱却不能赌以后,他不由得又把周怀义的所作所为骂了一通:“牌位要钱,死了后要好坟地也要钱,祖宗们都被他称斤论两的卖了,还要‘踢个尖儿’!”
“哈,”穿者冷笑一声:“他就是个人,但是他那个哥哥真算个人才了,借着修祠堂的机会,好多老物件儿都不见了踪影,这事你们不知道吧!”
“什么!”赵六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出,哪怕他亲眼见了簿子有可能被造假,他也只疑心到前面的管事和贪财的周怀义身上,周大善人,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善人,他怎么会……“他?不可能!他,他光买青砖铺这祠堂的地就多少钱了!祠堂里的老物件儿才值几个钱?就是新的,也就刚刚够这些青砖的钱罢了!”
穿者嗤道:“前提是真的青砖。”
“青砖还有假的?”
穿者没有回他的话,将柜里的簿子指给他看,历年的簿子,人丁簿是没有经过变造的,田产簿就那两张还不好看出,物件簿厚薄……这下连赵六都看出不对来了,伸了舌头,道:“可是,他是村里的首户……”
“承包着村里的租税,”穿者接话道:“遇到歉收有亏空要补,又翻修祠堂、又整理学堂,又与邻村评理,又免人的利钱,舍出许多钱去——他怎么还是大户呢?田家穷凶极恶如此,怎么还没有他有钱呢?”
“他家积祖有产,又做善事,所以总能赚钱。”赵六呆呆地,过去,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现在,他自生长了二十多年的鸡鸣村,闭着眼睛都认得的一草一木一祠堂,都突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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