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有画痴,琴有琴痴,武有武痴,自古如此,我想演员也有他痴迷进去后的表现,是吧?只是未必叫戏痴。”我看着她,接了一句。
叶用力地点点头,“还是常老师总结的好,好的演员往往两三年才接一个戏,您看到那些一年拍好几部的,往往只是有点外型的优势和观众的眼缘,并没有下多少力在表演上。其实好演员拍一部戏,要休息很久,外人觉得这工作很轻松,实际,想从角色里走出来,变回原来的自己,再把自己忘掉,进入下一个角色,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而且只有自己知道。”
“常老师,这个戏我来是不想接的,因为虽然是个民国时的故事,剧身也很吸引人,但我查了很多资料,似乎这故事并没有一个原型,没有记载,连近似的都没有,好像完是想象出来的。对于太虚构的内容,我往往没有多少拍的兴趣。可看了剧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就是在剧描述的场景里,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人物。日常的生活,结识的一些人,都很清晰真实,但醒了,很多又都忘掉了。”
“我试着回忆一些梦中的片段,并让自己按着剧,演了几段,感觉非常好,对人物的把握,性格的表现,情绪的捕捉非常的得心应手,那种感觉就好像这角色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那时我知道,我不该失去这个机会。”
叶的述总是断断续续,不知是什么打断了她的思路,停下来片刻,才又继续下去。
“叶,我看了你的几场戏,演的很好啊,是不是你入戏深了,感官部放开,反而对周围的环境过于敏感了?”我一直不习惯咖啡的味道,还是要了杯茶,慢慢的喝着。
叶摇了摇头,并没有看着我,像是看着窗外屋檐下偶尔飞过的燕子,出着神。
“常老师,完不是您的这样。我不知道怎样描述这种感觉,非常的奇怪。以前,我演的角色,有非常入戏的时候,但不管怎么入戏,最多觉得你和那个角色融为了一体,你的动作就是角色要做的动作,你话的语气就是人物表达的方式,但你随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可以从另外一个视角,就是自己的大脑,思考这出戏…”
“但在红楼,完不是这样,我感觉摄影机开动后不久,我的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慢慢占据了我的大脑,这个意识和我自己的意识完不同,我知道这一定是另外一个人,但那种意识慢慢流逝的状态,我跟抵抗不了,很快,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在演什么?台词我不知道是什么,动作我不知道是怎样完成的。直到一场戏结束,摄像机停了,我才会慢慢恢复过来。好几次,我拍完一场,站在监视器前看回看,才发现完记不起我刚刚才演了这场戏。”
“或许你当时的状态,才是真正进入到和角色完融入的境界?我不太了解你们演员这一行,但能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是少数的演员。”话虽如此,但我自己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法罢了。
叶叹了口气,“这种演戏中的空白状态,其实不止我一个有,片场的很多演员都有,包括那个钻进地下室木箱的女演员,她也是。她出事之前又一次聊天时问我,有没有觉得这出戏很不对劲儿,她总觉得她的戏提前看不看子都没关系,灯光一打,镜头一瞄,不用思考,就自己演上了,可就是觉得在演戏的并不是自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在参加着一个选角色的活动,只不过选角色的不是何导,林制片,是这个子真正的创作者。”
“常老师,听这剧的作者,写完这个子就自杀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不得不承认,叶所担忧的,正是红楼隐藏的最大秘密,她没有被鬼魂附身的经历,而把那种感觉认为是入戏的一种表现,但有过这种经历的人,能够很快区别开两者的不同。当然,我现在不能再去刺激她,况且,即便是有什么东西附身,我现在还看不出对演员有什么直接的伤害。
“叶,你也不用想太多了,何导的对,你可能把真实的自己,剧中的人物混淆了,把真实的感官与幻觉混淆了,但你要记住,真正恐惧的是剧中的人物,是她的内心,你还是原来的你。佛经里有句话是,彼之众生,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譬如磨镜,垢尽明现。叶,你只把这当做磨镜的过程就好了,镜子磨好,一切自然就看清楚了。”
完,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的玉佛挂坠,递给叶,“几年前有个星心大师,和我聊了几天几夜的佛法,临别时送了我这个玉佛,所谓道传有缘人,你拿着它,内心就会平静些,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
叶没有推辞,甜甜的笑了笑,很认真地谢了我,心的收进手包里。
我们聊了很久,人大多数时候只要把内心担忧的东西讲出来,心中的忧虑和恐惧就会减弱很多,女孩子尤其如此。在往红楼走的路上,叶的情绪明显有了好转,聊天时,脸上自然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上蕴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
快走到红楼时,叶认真的扭过头,对我了声谢谢,又告诉我,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她感觉片子的女主角程曼琳很不一般,她入戏快,驾驭角色的能力强,但她总觉得程曼琳似乎对红楼的事很关心,而知道的似乎也比我们每个人都多。要我一定要留个心眼,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
第二天,我向林制片要了杂志社主编的电话,约好了时间,下午趁他在单位,看看能否了解到一些新的情况,毕竟他们在红楼里办了快十年的工,多少会了解一些内情。
杂志社搬到了朝内街的一个独立的院里。杂志社的主编姓高,原来是文化部的一个副处长,十年前,准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主动要求内调到杂志社做副主编,等老主编退了休,接任主编,再镀两年金,找机会调回部里,混个正处级,机会好,弄个副厅都有可能。
可人算不如天算,刚混上主编,就赶上报刊杂志市场化的大潮,政企再一脱钩,杂志社被断了奶,必须搞市场化经营。高主编一直在体制内任职,哪里有市场运营的头脑,杂志社的效益一落千丈,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亏损单位,关键没有成绩,再回部里的路也给堵上了。人管少,杂志的发行量出少,杂志社发工资都得每个月他去部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借回来。
所以我们一见面,根容不得我开口询问,高主编已经滔滔不绝从原来在部里的悠闲日子,到现在整天为发工资东躲西藏,从以前向各省一级单位摊派发行,到现在上门去看人家脸色求点订阅,从原来逢年过节是来送礼拉关系,到现在门可罗雀,成天连凑桌麻将的人的不够,前因后果,世态炎凉,满腹委屈,细细的给我讲了一遍。
我心想,要这么聊下去,可能没三两天功夫到不了正题。只有把他的思路引入我的节奏,才能问出点什么,不过,在我看来,高主编真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吃,还是个观念没转换好的问题。不如学学禅宗的路子,来个当头棒喝,若高主编听不进去,我也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我打断了高主编的唠叨,问他:“老高,你还有几年退休?”高主编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问的这样直接,疑惑的答了句:“还有四五年吧。”我把凳子拉到他身边,故作神秘的道:“老高,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杂志社的金字招牌还在,四五年足够翻身。”
高主编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盯着我。
“老高,这两年,很多老杂志把自己的刊号租出去,让外面的文化公司操作,改头换面出了很多市场化的周刊,这事有吧?”我递了根烟给他,观察他的反应。
“常先生,我们这是部委下属杂志,虽脱了钩,但审查很严格,估计那些文化公司喜欢做的内容,不一定通得过,而且租刊号那点儿钱杯水车薪啊。”高主编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
“老高,你把红楼租出去的房客,可是香港排前三的大电影公司,他们为什么来内地合资拍片?一方面是看好内地的电影市场,也许现在我们没有香港的市场规模,但以后恐怕光一个北京就顶的上整个香港。另一方面,明年香港就回归了,他们总要给今后铺铺路吧?”我拿出火柴,划找了,给高主编把烟点着,火柴微弱的火光却把高主编黯淡的眉头映出了一点亮色。
“常先生,你继续,你继续,我听着呢。”高主编重新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刚端起的茶杯又放回到桌上。
(目所不见,设明镜而见之;耳所不闻,设虚器而闻之。精神在我,视听在彼。跰趾可以割,陷吻可以补,则是耳目可以妄设,形容可以伪置。既假又假,既惑又惑。所以知魂魄魅我,血气醉我,七窍囚我,五根役我。惟神之有形,由形之有疣。苟无其疣,何所不可?--《化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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