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把目光转向那些神秘而又如同涂鸦般的符号。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这些符号的线条时粗时细,像星象图,又像是粗略的地形图;像一些动物抽象的形体,又像是很多人动作的描画,只不过这些动作重叠在了一起,成了混乱的一团。但不管怎样,我无法否认的是,我能感觉到符号里隐藏的力量,一种将人的思想和注意力吸附进去的力量。
廖焕生讲到这里,我不得不认同他的推断,超乎想象又合乎情理。那么我们一直探索的传中的扶余四术是不是也藏在其中呢?正在我陷入沉思之时,曹队忽然开了口:“焕生,即便你的推论是正确的,你还是不能破解墙上这些文字的内容,关键是无法解释这些符号是怎么跑到那些自杀者身上去的。难道现在还有活下来的大巫,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在自杀者身上留下文字?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焕生摇了摇头,依旧眉头紧锁。“我不知道,也许破解了这些文字,我们会有新的线索,但这不是一朝之功,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和破译密码一样,有时还要看运气。但我坚信,范可能破解了这些文字,或者猜到了其中某些文字意思。”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曹队递了根烟给焕生。
“因为,如果矿难是个意外,那里被夷为平地,一切都被掩埋,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秘密永远会是个秘密,与外人已经无关。但汤斌文依旧要穷其后半生之力,研究这些碑文的内容,意义何在?如果他是搞古文字研究的专业人员还情有可原,可他是个美术老师,对这些可能一窍不通,我想,当年县里领导安排他去拓印碑文,只是看中他的绘图功底,并非让他去专门研究的,他去了一次,后面就交给范,只能明当时他没意识到这些符号的特殊之处。范被埋在矿井下,即便汤斌文满心懊悔,但常理上他也不会继续研究跟他毫无关系的古文字吧?只能,他了解到了这些符号的意义,而他了解的不多,很可能都来自于范。”
廖焕生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又接着:“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直觉非常好的人,但在超自然这件事上,我可能不及老常的十分之一。那时,我忽然想起了老常跟我起的关于扶余四术的事,干脆放下破解符号的想法,从昨天夜里开始,我就一直在研究这扶余四术是什么,没想到找到了那把钥匙。”
廖焕生指了指堆放在茶几上的一大堆图书,即便一目十行去看,恐怕一天也不可能看完。他告诉我们,研究高句丽文化的学者并不多,估计是韩国将高句丽文化去中国化,准备据为己有,才引起了国内学者的重视。有限的研究素材里,几乎找不到关于扶余四术的记载。倒是在四五十年代几日学者对东北亚文明的著作中,他找到了一点零星的线索。
日学者并不知道有扶余四术这回事,他们只是发现高句丽国中的大巫对国君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而大巫并不是由国君任免的,而是一代一代以师徒的关系进行传承。当然,大巫不会只是一个弟子,但在萨满教中这一点做的非常民主,是进行一种类似于科举的秘密考试,选择成绩最好的,再由大巫带领一段时间,在大巫大限将至时,把衣钵传给他。
这种大巫内部的选材考试进行得非常神秘,外人很难了解到具体的内容。但肯定不止是巫术这一项,还包括治国方略,内政思想,排兵布阵,建筑设计等方方面面,是个综合能力的考察。从某种意义上,高句丽国的大巫掌握着当时最尖端的知识和科技,而且是以某种严密的组织方式服务着朝廷,是政府智囊团的雏形,只不过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
看到这些,廖焕生直觉中已经发现,大巫绝不仅仅是东北原始宗教的传承者,其中很多思想都有墨家的影子。民主、技术、传承、开智、堪舆、守城这些神秘和隐晦的内容,似乎正是墨家思想对原始宗教的改良,而墨家的思想中一样尚鬼神,倒是和原始宗教思想并不冲突。
廖焕生又想到,唐代武则天时,高句丽为李绩所灭,但高句丽巫术并没有一并消亡,而是由此转入民间,转入了地下,依旧活跃在广大的农村,慢慢被人称之为萨满教。萨满教的民间化,其实造成了原来巫术中墨家那部分治国理念,军事理念,建筑机关技术慢慢失传了,毕竟对乡土农民而言,温饱是最重要的,治病是最有用的。墨家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学来无用。
但在之后的历史长河中,有一点被传承了下来,就是对中原政权的颠覆,孜孜不倦的造反尝试。特别是明清时,萨满教与白莲教、百贯道的融合,形成了非常具有破坏性的宗教组织,而一直活跃着。直到解放后,向莲教和百贯道才被新中国彻底消灭。
有了这个启示,廖焕生想到,原始的高句丽文献中找不到巫术的详细描述,后来的萨满教或白莲教的文献中,也许会找到些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廖焕生在县文化馆找到了一出版于五十年代的书,书名叫《东北萨满教研究》。薄薄的一,百十来页,从书上的印刷信息上看只印过5。
关键是书后还有一个借书记录卡,四十几年的时间,借阅的人不超过十个。廖焕生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汤斌文。从借阅时间上看,应该是在矿难发生之后。廖焕生不禁一阵欣喜,看来自己的路没有走错。
到这里,廖焕生把那周身发黄,遍布霉点的册子递给了我,指着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告诉我,“老常,你看这书的作者叫王树森,可惜书里没有作者的资料,但我有种预感,又有个巧合会出现。”
“焕生你是这个王树森与王技术员或者是王宝成有关系?”曹队拍了下脑门,问道。
焕生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想,还没有验证过。”
曹队飞快的抄起电话,分别打给了县公安局的罗副局长和雷,请他们调查这个王树森的情况。
焕生则继续开始给我们讲,他在这不起眼的册子里的发现。
这书的前半部分主要是阐述东北萨满教的来源和变迁。王树森同样把萨满教追溯到了古扶余国时期的原始宗教。但书的后面,介绍了他考证过的关于萨满教神秘的八诀,这八诀是萨满巫师代代口口相传而来,是密不外传的镇教法术。而王树森同样指出,他认为这八诀就是脱胎于之前的扶余四术,是在扶余四术基础上,又加了一些新的内容而已。
书中注明,作者的这些记述是他在解放后采访了几个萨满教的巫师而来。由于后来萨满教内部也有不同的派别,对八诀内容的记述也不尽相同。对驱影传信这个古扶余秘术,大巫们的描述也是多种多样。大致有几个法,一种是驱鬼传音,看上去和跳大绳请神的模式差不多,只不过要隔空操作,不发生在现场。但焕生认为这个法不足信,用鬼代替影,多少还得通,但如果把四术中的传信解释成鬼神上身,先不距离如此遥远,如何实现,单是信和音在传递方式和准确性上,应该就不是一个概念。
我点点头,焕生和我的想法一样,驱鬼传音的法听上去是后世萨满对扶余四术的自我改造。
焕生继续告诉我,还有一种法是驱鬼托梦,这也很好解释,就是萨满巫师采用托梦的方法把信息传递给接受者。但显然这种法也不能成立,如果可能,那还要后世的无线电通信技术干嘛?驱影传信一定是实施难度很高,掌握困难才无法大规模的使用,以至变成了大巫们的独家绝学。
另外还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法,是能驱影传信的巫师,不但要经过长时间的后天修炼,同时有一个必须的前提,就是大巫必须是双胞胎,两个人同时修炼完成后,分处两地,便可以隔空通信了。这个法,在焕生看来,传信是可以用心灵感应的方式解释,毕竟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能力远超常人,但问题是这绝不是驱影啊?
廖焕生此时并不知道我们下午在公安局看到的那盘录像带,曹队和杨此刻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把目光转向我,似乎期待着我为这两个不同方向,却又最终殊途同归的调查,做一个最终的解答。我朝他俩点点头,随口了一句:“其实不是双胞胎,准确的应该是双灵人,这秘术之所以很难被传承,就是因为双灵人太罕见了。”
廖焕生一头雾水的望向我,咕哝了一句:“老常,什么双灵人?”
“焕生,先不打断你,你讲完,我再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你。”我笑着向焕生摆摆手,请他继续。
(若以色量我,以音声寻我,欲贪所执持,彼不能知我,若于内了知,于外不能见,由内果观察,彼音声所引,若于内无知,于外而能见,由外果观察,亦音声所引,若于内无知,于外不能见,彼普障愚夫,亦音声所引,若于内了知,于外亦能见,英雄出离慧,非音声所引。--《瑜伽师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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