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五从老张家出来,并没按原路返回,而是穿过胡同,上了外面的马路,打算顺便去趟菜市场,晚些时候再来看看老张回来没有。rg
刚在马路上走了没几步,马五就发现前面马路旁站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在看着什么热闹,马路中间停了一辆东风的载重卡车,似乎出了什么交通事故。
马五挤进人群里,这才看明白,载重卡车下轧了一个人,应该是从腹部碾过,又把人拖着往前滑行了十几米,在马路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个交通事故应该是刚刚发生不久,两个交警正在地上忙着拿皮尺测量着什么。看来,车轮下的人是当场死亡了,救都没的救。
马五看到一地的血,心里猛地缩了一下,心跳开始加快,脑袋一阵一阵的晕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并不是马五见不得血腥的画面,而是在卡车后的地面上,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东西,一个沾满了未干的血液与灰土的老式黑色皮包。
这种包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样子,但现如今早没什么人用了。但马五清晰地记得,老张就有个这样的包,天天提着。
马五又挤过前面的几个人,几乎到了车轮下的尸体旁。尸体只有胸部以上的位置露在外面,衣服己经看不出颜色,满是血污。那人睁着眼望着天空,但眼睛里是灰黑色,似有些不甘,又好象有释然,看不太真切。隔上几秒手还会机械地抽动一下。在离头颅不远的地方,掉落着一个粉碎的黑框眼镜,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光怪陆离的世界,加深了马五的晕眩感。这不是老张又是谁?
开卡车的司机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在一边不停地和交警比划着什么。后来干脆坐在了地上,脚软得站不起来了。马五这时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想的只有老张昨天晚上走前的那一番话,不是一语成谶吗?那岂不是中了特等奖的自己也要遭同样的报应?马五一直等到警察给老张的尸体盖上布单,才神情恍惚的回了家。
马五两口子一夜没合眼,那一叠彩票仿佛不是成捆成捆的钞票,而是一块块带着**气息的墓砖。两人合计不出个结果,这才有了马五今天上门找我聊天的事。
鲁娟讲完这一段原委,不再话,拿起我放下桌上的面碗,准备回厨房去重新热一下。意外的车祸,老张的死亡的确有出乎我的意料。老张的经历,中的几次大奖,以及死前对马五两口子的警告和预言,似乎证明了这些事件都是互为因果,但唯一了解其中真相的老张已死,又如何能解开其中的秘密?人的命运有时真的不可描述,平凡的人平凡无比,诡异的人又诡异无常。
古人造字作词,最简单的字词也会有极深的哲学内涵,比如命运这个词,我们都明白其中字面的意思,但古人己经告诉我们,命运包含了命和运两个部分,运是风筝,命就是线,好运再旺,也要有命消受,厄运再霉,只要命里数在,也能逢凶化吉。
其实,我总觉得,从马五和鲁娟的描述里,老张这个人在北京时应该是参悟透了命与运之间的关系,才在有意地回避着什么,外人看来,不合情理,但也许却是老张唯一的选择。但马五之前讲的老张在石家庄的故事,显然老张当时还远远没有参悟出这么多,而因为鲁娟送面来,故事从中打断,这中间也许还有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拍了拍马五的肩膀,给他的杯子里又倒上酒。
马五终于收回了眺望无边星河的眼神,向我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老常,我刚才在想,人的烦恼都是贪念造成的,买彩票那些人何尝不是在赌博?用钱,用时间,用精力,所以人只看到中大奖的那百万人中的一个,对剩下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视而不见。如此看来,我开这个彩票站就是个错误,把多少人引入歧途啊,还是关了吧?您呢?”
人在受到刺激,特别是遇上自己的常识经验无法解决的事物,往往因为内心的恐惧转化成一种敬畏,而这种敬畏又会让人不自觉的选择逃避。但多数情况,却是避无可避,所以人们常,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像霉运总会缠住运势低的人,让人很难摆脱,但其实这只是一种错误的心理误导和心理暗示,和实际情况相差甚远,马五这两天的困惑应该就是由此而来。
我也端起酒杯敬了他一下,缓缓地道:“马五,你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但大部分是错的。”
马五这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端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马五,我觉得你开这彩票并不是把人引入歧途,而也许恰恰相反。你想,彩票行业是国家开的,民间自己搞的博彩,比如吴三那个地下赌场才是非法的。如果彩票是引人为恶,那国家批准搞这个行业就是祸国殃民了?评价一件事要看它的最终目的,彩票的不好听,就是国家政府坐庄,大家都是散客,但庄家在里面获取的收益,最终用来做什么,就是关键。”
“现在我们的彩票行业叫福利彩票,彩票上政府获得的收益,都是用来救助底层低收入者或是用来投入基础教育事业的,那就没有错,还是功德。相反,中了奖的人,会用奖金来做什么呢?”
显然我的话在马五看来并不具有服力,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问道:“老常,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你有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但你这法给彩票中心那个侯主任脸上贴金可以,但和我们这些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我朝他笑笑,并不理会他的挪噎,转了个话题。“老张好赌,但迷上赌博的原因和一般的赌徒不同。好赌的人都很在乎自己的命和运,运气好自然多赢钱,运气差自然要输出去,但运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人能够掌控的呢?占卜算命的人他们可以,但你问他们其中的缘由,他们只会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其实,研究命和运关系最久也最深入的还是宗教。”
“佛教进入中国,分成了两个大的派别,简单来,是对于成佛方法上的差异,一派称之为渡人,一派称之为渡己。渡人怎么去渡呢?一个人一辈子认识的人自己都能数得过来,这其中你又能渡几个?按今天的话,效率太低。于是很多人选择开宗立派,广收门徒,这样,弟子多了,渡的人自然就会成倍的增加。但还有一些人,采用了另外的办法,就是创造渡人的工具,比如,你的船,一次只能渡一个,那就造一艘大船,一次就可以成千上万的人。”
“某种意义上,福利彩票就是这样一艘大船。只不过上船的人多了,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甚至大部分人都不是为了过河。有时我也在想,现在人做事,有多少能真正不忘初心呢?也许再过十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过那条河,那时才是真正悲哀的开始。”
马五似乎听进去了我的话,悠悠的问了一句,“老常,你的意思是,老张做的事偏离了自己的初衷,事情才变得不可控,而造成命运弄人?”
我了头,马五这子平时五大三粗,做事不过脑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关键问题上他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
“其实佛教的另一派进入中国后,借鉴了很多中原土宗教的思想,特别是道教思想,才有了渡己这一支。他们不局限在用积累功德来成佛这条路上,而是强调用顿悟的方式,用提升自己思想境界的方式成佛。在这条路上,他们不得不面对命和运的问题。其实你可以把老张看做这条路上的一个苦行僧,他的很多感悟已经超了我们正常人的理解范畴,比如,中奖这件事,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百万分之一的概率问题,就是一个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谁的问题,但在老张眼里完不是那回事。”
此时的马五已经完融入了我的语境,他低头沉思了半晌,向我头。“老常,你的有道理,老张既然能用自己的记忆力,用概率学来提升自己在赌场里的胜率,那他也一定有办法找出彩票里有规律性的东西,可惜啊,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了,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办法研究一下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避开这个飞来横祸呢?”
马五的问题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我向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东西太少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老张的遭遇绝非偶然,而他在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控制命和运,但其中一定出现了偏差。你把刚刚讲一半的故事,就是老张在地下赌场的故事讲完,也许还会有些发现。”
马五完从刚才的半醉状态中清醒过来,但只不过,他从老张那听来的故事后半段非常的简单,也许是老张刻意的隐瞒吧,但这并不影响故事的精彩。
(何名圆满报身?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性。善恶虽殊,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于实性中,不染善恶,此名圆满报身佛。自性起一念恶,灭万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恶尽,直至无上菩提。念念自见,不失念,名为报身。--《六祖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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