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司乐坊,鸿鹄楼。
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大亮。
鸿鹄楼依然灯火通明。
桃花依偎在软榻上,看着屏风后面嬉闹的身影,神色有些疲倦。
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有些累了,她撑着脸颊,眼皮微眯,看了一会儿,却愈加显得沉重。
真的好累!
不知不觉被怠倦夺去了神志,意识仿佛坠下了万丈深渊,思想变得一片混沌。
恍惚之间,她忽然觉得手腕剧痛,艰难的睁开眼睛,一股酒气迎面扑鼻,脑子还没用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到了对方的怀里,一张稍微模糊的脸,在几息之间变得来清晰。
“呃……六、六爷!”桃花恢复了些精神,强颜欢笑的道。
“怎么跑的这儿来了?”那人身材魁梧,脸上有块刀疤,手里拿着一碟黄酒︰“来,陪我喝酒。”
“六爷笑了。”
原这种要求她是不好拒接的,毕竟是个弱质女流,仰人鼻息,尤其面对六爷这种在三街十六巷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的时候,这种底气就愈发显得薄了几分。
只是,今天她实在是太累了,从前天晚上开始,她和几个侍女陪着六爷喝酒嬉闹,除了中间来了三个男人谈了一些事情又离开,这种消遣的活动几乎没有停止,对于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
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往日里的侍女横七竖八的醉死在哪里,她张了张嘴,鬼使神差的了句︰“天色已晚了,要不六爷早些休息吧。”
刚完,她就暗叫不好,连忙补救了下。
“六爷乃是修行中人,体魄强健,远非奴家这等普通人所能比的,六爷精力充沛,奴家更是远远赶不上的,所以还望……还望六爷怜惜下奴家!”
桃花眨了眨睫毛,面色绯红,很是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被叫做六爷的男子醉眼朦胧的灌了一口酒,扔掉酒碟,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桃花的下巴,问道︰“嗝……你……嗝……累了?”
“六……”
桃花了头,刚要开口,一只如熊掌般的手掌便扇了过来。
“啪!”
桃花只觉得“嗡”的一声,整个脑海变得空白一片,她身子踉跄,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似乎什么液体从嘴里流了出来。
“还累么?”
一道人影大步走来,她忽然感到额骨被一股巨力掐住,整个人仿佛鸡般被提起,嘴里的东西倒灌入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呛得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六……六爷!”她想求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很冷,很陌生。
苦笑了下,她忽然感到自己很可怜。
这个男人残暴不仁,早已声名在外,自己却被外物迷了眼,与虎谋皮,最后落得这般任人欺凌的下场。
“你配和我提条件么?!”男人的语气很温柔,但是眼睛里闪烁着寒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和我提条件的人,要么比我高贵,要么比我先死。你想当那种?”
女人敏锐的第六感感受到某种不安,似乎是某种杀机酝酿的前兆。
他想杀了我么?
原来,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可以随意杀生予夺的蝼蚁。
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知道求饶无用,或许是心底最后一自尊心在作祟,她索性放开最后一丝恐惧︰“一只柔弱的羊……试图在更加柔弱的蝼蚁面前……寻求一强大的安慰,六爷,这样的人,真的有些可怜呢!”
“找死!”
那人的神情变得愈发凶残,桃花微微的闭上了双眼,这一刻,她忽然想了很多,想到了远方的家乡,那个处在渭水河畔的渔村,以及每每到这个季节就会盛开的那片桃花林。
只是,自从弟弟重病她被卖到白云城以后,似乎……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过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那块始终未曾被触及到的最柔软的地方。
双眸缓缓闭上,她倔强的扬起了头。
或许只是不想死的那么卑微罢了。
半晌之后,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六爷惊诧错愕的目光。
顺着目光看去,她看到屏风后面,一个挺拔的身影坐在榻上,那人拿着一双筷子,似乎是在……是在进食。
没错,那个不知道何时进入房间的身影,竟然在对着满桌子的酒菜在大块朵多,桃花甚至听得见对方细嚼慢咽的声音。
这种状况显得很诡异!
夜深人静,房门紧闭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寂静的可怕。
难道,是鬼?
桃花咽了口唾沫,她忽然发现六爷松开了手,朝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你……阁下……我们认识?”
六爷绕过屏风后,手掌拍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那人没有话,只是挥动了一只手。
桃花听到“嗖”的一下,然后就看到六爷抱着喉咙,浑身颤抖的跪在了地上。
“啊!”
她低呼一声,却有连忙捂住了嘴,因为他看到,隔着屏风的那道身影分明竖起了食指,对她“嘘”了一声。
隔着屏风,往日不可一世的六爷半跪在地上,微微耷拉的头颅低了下去,一根尖锐的器物暴漏在脑后,桃花认真的看了两眼,她发现这器物似乎是酒桌上随处可见的筷子。
这一刻,桃花出奇的没有害怕,她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屏风后面的那个身影。
“很聪明的女人。”声音低缓,应该是个男子︰“如果有人问你,如实话,不用避讳。”
她看到那人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闲庭信步,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自然。
桃花忽然很羡慕这个人。
擦了擦嘴角的血,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她刚想挣扎起身,忽然发现屏风后一个女人竟然比她先一步站了起来,那人摇摇晃晃,似乎还很迷糊,以致在拐过屏风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清楚脚下事物。
“扑通”一声,不出所料,她狠狠的摔倒在地,砸破了屏风,洁白的衣裙沾染了一地的鲜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桃花眨了眨眼睛,无辜的张张嘴。
最终,她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真的不是我!
“啊!!!”
一道惊恐的叫喊,彻底撕裂了清静祥和的鸿鹄楼!
……
……
经过刻意营造的“刑讯逼供”,闯入百草堂内院的三人道出了一些线索。
这三人自述,他们是受到一个地痞豪强的指派,去百草堂内取一个人普通人的性命,事后,他们三人能得到一笔价值丰厚的报酬。
楚轩感到很意外,以破魔丹在丹药界的地位,有人竟然能无视它带来的利益,反而选择取自己的性命,这里面表现的意义很乏味。
老套的铲草除根。
当然,也或许是一个试探。
只是,当双方信息与实力的不对等的时候,这种试探,往往会变成愈演愈烈的决断。
他洗了个凉水澡,换了身衣裳,不紧不慢,朝着那三人所供述的鸿鹄楼走去。
在二楼的一个包间里,他找到了这个被称作六爷的人。
一个赤|裸上阵的角色。
楚轩甚至怀疑他根什么都不知道。
折腾了一夜,看到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大概想到自己很久没有吃过食物了,于是就着桌子上的食物吃了。
他从不挑食,曾经那段艰苦的岁月,他吃过最粗鄙的食物,看到满桌子被浪费的菜肴,他忽然不指望在这种角色的身上问出什么了,一筷子捅入了那人的咽喉,顺便拍了一掌。
他还是嘱咐了那个女人几句。
无所谓听与不听,因为这身也是一种试探。
擦擦手,他起身离开,刚拐过走廊的时候,女人的尖叫就传了出来。
几十道强弱不一的气息被惊动,楚轩忽然发现,这间酒楼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实力恢复不足曾经的一成,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一些窝缩在市井里、不明底细的组织势力打交道。
这种势力并不可怕,却往往很难缠。
尤其白云城有一个人,有一个甚至让他都感觉到麻烦的人。
虽然麻烦有很多种,但这种麻烦恰巧是他最厌恶的。
皱了皱眉,他随手推开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
……
房间有人,一个头戴紫金观的俊俏公子靠在软榻上,双脚的鞋袜已经褪掉,翘着二郎腿似乎在看书。
一旁有个白净的厮,坐在软榻一角啃着果子。
听到开门声,扭头看见走进来一人,厮神色忽然变得警惕︰“谁让你进来的!”
楚轩没有话,只是抬起手掌,刚想隔空印下,眼角却撇到一人,他愣了下,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下来。
“是……是你!”
原躺着的俊俏公子同样看到了楚轩,反应有些大,竟然“砰”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厮看出了什么,她伸出手指捅了捅她。
“呃!姐,你认识他?”
一句话暴漏了两人的性别。
俊俏公子却没有理会,反而不顾光着脚,从榻上跳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楚轩,惊喜道︰“真的是你?”
楚轩头︰“是我,好久不见了,鱼。”
“我……”俊俏公子张了张嘴,神色有些激动︰“我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鱼,我叫苏鱼!”
“好的,鱼。”楚轩回头看了一下房门,皱了皱眉︰“帮我应付下外面那些人。”
“哦!”
苏鱼怔了下,头,并未犹豫。
她开门走了出去,迎上了外面乱哄哄的一群人。
楚轩没有细听苏鱼和外面的人在些什么,他走到软榻前,坐了上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倒茶。”
“你……你让我给你倒茶?”厮打扮的姑娘眼睛瞪的大大的。
“有问题?”楚轩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你……”姑娘狠狠瞪着他,撅着嘴︰“你这人,懂不懂礼貌?”
“礼貌?”楚轩认真思考了下︰“抱歉,很多年没有人和我提过两个词了,大概忘记了。”
“忘、忘记了?”姑娘的嘴角抽了抽,显然是被这回答惊到了。
这时,苏鱼和外面的人交涉完毕,走了进来。
“姐,他……”姑娘开始告状。
苏鱼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反而望向了楚轩,神色有些古怪︰“那人……你杀的?”
楚轩头,没话。
苏鱼知道这人的脾性,没敢问,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下外面的情形︰“鸿鹄楼里死了人,他们在封锁鸿鹄楼,并要求鸿鹄楼内的每一个人登记离开,他们会提供护卫,或者信使传递消息。”
“没了?”
“呃,暂时就这么多。”
楚轩沉默,片刻后︰“帮我盯着那个死人,我欠你一个人情。”
“真的?”
苏鱼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那、那我怎么联系你?”
楚轩打开窗户,向下望了望︰“我住在荷花街的百草堂,有了消息,去那里找我。”
完,他纵身一跃,消失在黎明的黑夜里。
“杀……”
苏鱼追到窗口,已经看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姐,这人是谁啊,那么拽?”厮打扮的莲儿皱了皱鼻子,问了句。
“拽?”
苏鱼愣了下,转过身,神色古怪。
“是啊,这人好没用礼貌,竟然要我给他倒茶?”莲儿俏脸扬了扬︰“不过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姐的人,当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就算他和姐认识,也不该……呃……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莲儿眨了眨眼睛了,因为她发现姐的目光很奇怪。
“呃!没什么!”苏鱼摇摇头,低声呢喃︰“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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