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金色的光丝一闪而逝,一书仿佛林间的飞鸟一样从书柜之中突射出来,旋转着,安静地一接一地落在银尘面前,书桌上很快堆出一堵纸质的高墙,甚至书桌身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大圣行兵简义》?唔,看来是关于军势的书啊,暂且看看吧,免得到时候又什么都不懂了。”银尘随手拿起一书翻开来看,没一会儿,就被吸引住了。
……
“殿下,听王爷给您新找了个先生?”另外一座独门独院,布置更加精美雅致的楼之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厮,正一脸好奇地问赵灵魂。
真王世子赵灵魂慢慢拿起景泰蓝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度正好,香味最浓的花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无尽的美感,也带着一丝丝源自能的,隐隐约约的帝王气象,庄重,优雅,柔和,高贵。他慢吞吞地优雅地放下茶杯,用一种淡漠的,不褒不贬的口气道:
“相貌异于常人,应该有些事吧。”
“那就好。”厮好奇的目光低落了下去,他知道真王世子在自己人面前,从来不吝惜褒奖之词的,只有实在一般或者实在不怎么满意了,才会出这种平淡又模棱两可的话,厮心里叹了口气,却是完不敢发表任何意见的,王爷决定的事情,又哪里轮到他一个厮多嘴多舌的?
真王世子确实不大满意,因为他觉得银尘实在太年轻了,和自己同岁,又有什么资格做自己的先生呢?他怀疑父亲是不是口误了或者操劳过度糊涂了。“世子太保?世子少保还差不多吧?”他这么想着,却绝对不愿意去为此顶撞父亲。
他和斧王之间,维持着一副父慈子孝的假象,令人艳羡的表面之下,是父亲单方面的付出。真王世子赵灵魂的内心里,始终留有一道温柔的膈膜,将父亲隔离在外,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来自于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亲生母亲。
因为膈膜,所以即便父亲的决策是错的,他也不愿意去质疑,去纠正,就比如这次,他不认为父亲请来的银发先生能够教给自己什么东西,毕竟无论如何,那人都和自己同岁啊,都是未曾踏入江湖的少年郎。
赵灵魂的性格就是这样,温柔而淡漠,即便是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也不会太在意,他一直以来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遇到任何不利的局面都会想办法去改善,而不是发脾气怨天尤人。“既然是世子太保,那么就得有太保的能耐,没有?对不起,我赵灵魂跟前不养吃闲饭的人!”世子端着空茶杯,淡紫色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寒光。他身旁的厮将一双手举在半空中,作势欲接过世子手中已经差不过凉了的茶杯,却万万不敢伸手主动去抢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世子殿下递过来。
两个人一个想得出神,一个眼巴巴地等着,就这么僵持住了。
……
与此同时,真王赵光怡已经舒舒服服地躺进了宽大的卧房,享受着吓仆人的伺候,终于可以在许多天的旅途劳顿之后,稍微放松一下筋骨了。
当然,他带回来的那位年轻的银发人,依然免不了成为众人的话题,甚至就连常年侍奉在身边的官家近仆,都满心好奇地打探一番那人的来历。
“王爷,这样不太好吧,那位银发先生年纪轻轻,若是担任世子少保,恐怕没有人会什么,可是世子太保……这是不是有点突兀了?”真王手下的六位大管家之一,雷官家,一边给真王敬茶,一边心翼翼地问道。
“突兀?对某些人确实有点。毕竟这少保太保,一字之差,身份地位上可就大有不同啊。”真王一边享受着侍女们捶背按肩膀搓脚,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官家的问题,他现在可算是王府里面,心情最好的人了:“少保穿了,就是个伴读郎,那位高人,恐怕还不屑于这个差事呢,只有让他做了太保,他才愿意留在座的府邸里呀?你这个家伙,下去之后给底下的人清楚了,谁敢乱嚼舌根,直接打发出去。”被侍女的手捶得分外舒服的真王爷,微微眯起眼睛,一副即将打盹儿的样子。
“可是王爷,太保肩负教导世子的大任,可马虎不得!不知王爷看重那位先生的哪方面才学了?”雷官家不动声色地问道,作为大管家,他的忠心毋庸置疑,就是好奇心稍微重了点,也正是因为他爱打听,才能获取更多的情报,才能将自己管辖的那一块儿弄得服服帖帖,顺顺溜溜的。
就比如现在,他打听了银尘的专长,自然投其所好,命令下人多布置一些东西。比如书籍,就可以根据银尘的专长喜好,安放相应类别的珍品古籍,雷官家很清楚,王爷手底下的某些私藏,那是市面上绝对不可能出现东西,半部拓,都可能直接将一位能人留住。
这种以书画纸为诱饵的事情,他干得太多了。
“也是啊,呵呵呵呵。”真王爷听了雷管家的话,就知道这个家伙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轻轻抿了一口香甜的御前龙井(皇上下旨发的红包,只有亲王有资格引用,福晋,世子都不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才用一种模模糊糊的充满暗示的语气道:“魂儿今年也该十六了吧?从到大,跟着不少大儒学了一肚子墨水了,你,他还欠缺些什么?”
雷管家老手一抖,上好的御前龙井洒出了一两滴。真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就见雷管家赶紧用袖子将桌上的茶滴擦掉了,也不管他那洁白名贵的雪狐王裘皮袖子上沾上了三道红褐色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干透了的血滴。真王裂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出声来,还样张微怒地冷声道:“怎么了?”
“王爷,的哪有资格评论殿下的学识呀?”雷管家挤出半副哭丧的表情,用极度谄媚的语气道:“世子殿下学究天人,的实在是……”
“行了!就知道些好听的。”真王随口打断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孔夫子教了魂儿十年,除了些上古先贤的大道理,什么都没传授。孔夫子最擅长的工笔花鸟,诗词歌赋一样都没有传授,这个人,唉……魂儿将来可不是要做什么私塾先生,更不是到翰林院去当那些写御用文章的书呆子,而是真正要继承着偌大的一座王府啊!他饱读诗书,文采飞扬又能如何?他通晓古今,满口仁义道德又能如何?能继承这么大的家业吗?能管得住王府之中几千号人的心吗?能保得住座脑袋上这顶亲王的帽子吗!”真王着着,语气就有些变了,变得激愤起来。他看不惯孔夫子,因为那人是皇兄一纸诏书打发来的,是包藏着某种祸心的犬儒书生!好在世子太保又不止一位,他真王赵光怡拼着一张老脸,才将当时几乎与尹山峦齐名的书画大家十斗才请了来,同样担任世子太保。那十斗才是个犟人,先前在尹山峦面前发过誓,一生不教达官贵人,如今被王爷软磨硬泡请了来,教真王世子,这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干脆想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就是将他的书画之道倾囊所搜,却又找了几个徒弟,教这些徒弟们“真正的才学”,十斗才的真正才学,乃是治国强军之道,见解深刻,连尹山峦也自叹弗如,逢人便夸,这才让世人明白十斗才乃是深藏不露的当世大儒,绝非那些混吃等死的犬儒之辈可以比较。世子赵灵魂也就在这位先生的教导下,成为一代名家,可对此赵光怡并不满意,因为先古之道只能养性,书画之道只能怡情,而世子最缺乏的经济并略,处事机变之道,甚至需要稍微涉猎一点点,以备不时之需的帝王学,他都没有学到,真王花了大价钱供养起两位当世名家,却没让孩子学到最该学的东西,他当然着急上火,甚至病急乱投医了。
“那……想必那位银尘先生,对于治国之道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了?”雷管家心翼翼地摆弄着茶具,同时更加心翼翼地问道,他这么问是想从王爷那里讨点关于银尘的兴趣爱好啊,为人心性之类的信息,可不是质疑王爷的判断——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啊!
“这个嘛,了你也不明白,你下去之后,给座好生盯着点那个孔夫子,座看不惯他许久了,明白吗?”真王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青色的寒光。
“属下明白!”雷管家俯首道。他的自称,他的动作,此刻都完失去一位管家应有的礼仪,反而像一位领了军令即将杀败敌寇的偏将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刀锋般的气息,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真王爷和雷管家自己知道,雷管家,其实并不姓雷。
风雷木火阴阳,这才是真王府六大管家。而不是外界传闻的冯雷穆获尹杨六大管家。
真王又享受了一会儿,便挥挥手,将雷管家和其他侍女随从等都挥退了,然后才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来,这个时候,卧房里的书架突然往左右两边裂开,露出一个隐秘的门洞,从里面慢慢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就是那位坐在马车隔间外面的老人。
“河老,您怎么看?”真王迎上去,轻轻扶住了这位老人,这个动作可不是一位亲王随便能做出来的。
白发老人看起来都快到百岁年纪,须发如血,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紧紧闭着,似乎不能视物,却仿佛明眼人一样根无需任何其他工具就可以搞清楚周围的状况,可以轻易绕过桌子,甚至可以准确地找到椅子坐下来,他对于真王的殷勤习以为常,更对他的尊贵身份视若无睹,他坐下来,慢慢舒展了一下老胳膊拉腿,行动之间,残影四溢,仿佛那一瞬间,有许多个河老叠加在一处空间里一样。那种异象,充分明他是是一位元婴高手,而不是银尘一开始认为的金丹高手。在如今这个神功境界滑坡的时代里,这样的修为,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你那子还是那个姓孔的?”老人淡然问道,同时接过真亲王递来的茶水。
茶很普通,可是茶杯非常名贵,极品景泰蓝,实在的很多户部官员都用不起。
“当然是银尘了。”真王稍微有点恭敬地道,他在这位老人面前表现的就像晚辈一样,似乎一瞬间就将自己的亲王身份给忘了。
“看什么看?不管你怎么看,都是在看他!”老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激烈起来,他那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看起来就像是冯烈山的眯缝眼一样,可是那细缝一样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两道白亮色的雷光,没错,就是雷光,是天变之后,已经从神功领域里彻底消失掉的雷属性的力量。
“刺啦”一声,厚达一掌的顶级黄花梨桌面,就在一阵青烟之中,裂开了两道一剑长短,完通透的巨大裂缝。
真王赵光怡下了一大跳,差点就将手里的景泰蓝茶杯扔地上了,好在那位老人忽然出手,一把就将茶杯接住了:“这可是景泰蓝,你就是个王爷也不能这么浪费啊。”他轻轻感慨了一句,一双灵活的,却沾满了干枯血浆的手抚摸着那名贵的陶瓷,仿佛抚摸着从几百年前的祖宗那里一代代继承下来的传家宝一样。
“那个银尘……”赵光怡欲言又止,他没有想到河老对银尘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要知道他对当今“剑狂”万人往的评价也仅仅是“可堪造化,但还有瑕疵。”而对天榜第一高手薛无痕的评价居然是“一堆大粪!”,成名高手在他眼里不过是粪土,那么他对银尘的评价,是不是就显得太可怕了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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