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7年7月20日,成都,蜀国公府。大顺蜀国公、四川节度使刘忠贵正在与自己的首席幕僚、节度掌书记刘奇谈话。
“大帅,镇内迭经大战,至今未能恢复。我曾经下去走过一遭,只见军士疲惫,民力穷困,士绅不安,如此情形,当镇之以静,万不可再动刀兵啊。”刘奇坐在一张绣墩上,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哈哈,子悠何出此言啊?”刘忠贵闻言一笑,回道:“我也不是那不识道理的人,镇内情况如何,我一清二楚。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打仗,且放宽心吧。我只是想与你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挤点银钱出来,修几条通往北边的路。”
“这……”刘忠贵闻言一阵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蜀国公找他确实不是为了打仗,但修路所耗费的民力、财力可未必比打仗少多少啊。
幕府虽然占了半个云南,但富饶的昆明及左近地区却被迫让给了朝廷,只得了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长远来看或许有益,但短期内却无法给幕府提供多少钱粮,弄不好还得补贴进去。另外,川南一带清剿土司的战斗虽然已近尾声,但依然需要派兵驻防,死伤的团结兵士卒也要予以抚恤。在云南收编的数万前明降军被打散安置到了这些土司旧地,结果土客矛盾频生,械斗三天两头上演,幕府不得不持续贴补钱粮以让这些汉人在当地站稳脚跟,总的说起来花钱颇多。川中虽然自古富庶,但也经不起如此折腾,成都幕府的财政现在已经紧绷到了很危险的程度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忘了四川幕府为了搞钱而兴办的大量企业。这些企业有的事官督商办,有的直接是官府投资,耗资不少。还好,川中自古富裕,茶叶、盐、木材、药材、粮食、锦缎及其他日用品自古以来就行销各方,四川幕府的这些投资还是赚了不少钱的。而既然这些产业能赚钱,那么刘忠贵和刘奇二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继续砸钱扩大规模便是了。这不,从昆明缴获的大量金银很快就投入到了这个无底洞里面,可谓坚决果断。
不过这也没办法。现代战争实在是太花钱了,由不得刘忠贵不这样。其实在古代的时候,打仗固然也很花钱,但远没有如今消耗这么大。那会如果将领狠一点的话,根本就不用发军饷,只要有粮食就够了。至于钱,呵呵,直接去敌人那里抢便是了!成本多低,是不是?
但现代战争不能这么打了。首先这种只发口粮的蝗虫军队战斗力过低,不能和经受严格训练的现代军队媲美,遇上了往往就是一击即溃。其次,现代战争对火药、炮弹、药品、食物、装具、运输工具等物资的消耗量大增,以至于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堪称是吞金巨兽。以四川幕府为例,即便他们每年拼命自产,同时也接收长沙朝廷接济的大量装备、弹药,但他们仍需从东岸人那里采购超过一百万两银子的各色军资,财政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你一个农业国却用工业国的方式作战,能不感到吃力么?东岸共和国就不谈了,以欧洲的英国人为例,人家的军队也是现代化装备、现代化打法,但人家工业生产效率高,枪炮、弹药、装具的生产成本不知道比你一个农业国便宜多少倍,同时社会整体创造财富的能力极强,国家税收水涨船高,自然不像你这么吃力了。
以农业国的物质基础玩工业国的战争方式,如果家里没矿的话,确实是很苦逼的。后世满清举全国之力,也只养了北洋军六个镇又两个混成协就是例子,同样的钱在隔壁日本可以养多少军队呢?人家日本兵装备不比你差,训练比你勤,还花费重金从美国引进罐头生产线,普通士兵也能吃海鱼罐头、黄豆牛肉罐头,结果单个士兵花的钱还比你少,何也?人家社会工业生产能力高,创造财富的能力强,同样一两银子所产生的作用天差地别。
四川幕府如今也是这么个情形。他们拼命从东岸人那里倒腾二手甚至是三手设备(本土淘汰给登莱,登莱再淘汰给成都),建立了成都制造局(含枪局、炮局、药局和杂事局),生产紧缺的军事装备。无奈生产成本极高,同时产能也远远不足,不得不花费大量资金向外采购。
刘忠贵当然想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但他没有办法。川中熟读四书五经的一大堆,搞工业的人才却少得可怜,根本支撑不起多大规模的军事工业。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在东岸人的帮助下,依托本地优势建立起了一系列轻工业作坊,大量出口绸缎、精盐、药材、茶叶、粮食换取宝贵的金银,以弥补每年购械方面的巨大亏空。
这次打完云南之后,缴获甚众。刘忠贵欣喜之下,让刘奇张罗着扩大这些产业的规模。所需机器全部由东岸人出售,甚至他们还派出了五十名幼童到登莱学习,很是花费了不少钱,同时也展现了自己的雄心。
结果今天呢?刘忠贵似乎后悔了,想要挪用一部分资金修建战备公路,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向东岸人订购机器的钱已经给出去了,他们向来是货到付款的,你不要了他们也不会退钱。另外,花在南方土司旧地上的移民安置费用也不能省!近些年四川大搞经济作物种植,一会发展蚕桑,一会引进东岸棉花,总之是忙得不亦乐乎,粮食种植面积直线下降。这会好不容易才南边开垦了些良田种植粮食,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大帅,现在能挤出来的,也就南边数府的‘莠民钱’。但大帅,这钱动不得啊。”想了半晌后,刘奇还是出言劝阻道。
所谓“莠民钱”,其实就是移民安置费。成都幕府这两年陆续裁汰了数万南明降兵,同时还有大量从土司手里解放出来的地方少数民族。对这些人,刘奇是有一个长远的规划的,即择地“开垦荒地,安插莠民,化莠为良”。说白了,就是把这些不是很可靠的民众安插到原来的土司辖区,拣选合适的地方开垦荒地,通过这种方式建立起相对稳固的统治秩序,如此花个一两代人的时间,差不多就彻底消化了,成了四川幕府稳固的农产品基地。
应该说,刘奇虽然大力奔走操办工商事务,但他还是有些以农为本的思想的。他读过一些东岸人的书,也从私交很好的东岸朋友听取过建议,比如前成都商站站长陈明就对说:“需要对农业部门进行根本的改组,以便为工业发展提供原料,为增长的城市人口提供粮食,为增加的产品提供一个足够容纳它们的市场。现在四川的商品市场受到农村低水平实际需要的限制,由于技术没有进步,过多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这威胁到了四川新政的持续发展。”
刘奇很好地吸取了这些建议,并在四川境内大力推广新农业技术,提高粮食和经济作物的产量。比如他曾经大力推广过“东棉”,即从东岸引进棉花种子,在四川种植。他认为东棉“棉丛高、叶茂、朵大、棉多、绒细而长,色泽白亮,产量是华棉的两倍之多”,结果在那次灾难性的推广中,因为种子下发时已逾节候,并且栽种过密,阳光不足,同时当地气候环境可能也有所不利,因此“棉桃多不能开”,损失不小。
好在刘忠贵十分信任他,认为万事开头难,以后持续改进就行,让刘奇感动不已。因此,他痛定思痛之下,从宁波重金聘请了一些农学专家,在成都开办农业学堂,专门教授农学、园艺学、农化、植物、养蚕、畜牧、水产、土壤、测量、气象、农工、农政等十多门课程,并亲自兼任山长,各种农业实践活动、采买新式农具、印刷农业书籍、开办《四川农学报》等所需的费用,他一概批准,从不否决,可见其重视程度。
如此数年之后,四川的农业产量有了不小的提高(但距登莱还有很大的差距),于是刘奇在重庆创办了四川劝业场,陈列川中的谷、果、茶、麻、油、桑、漆、竹、木等,标出价格,注明产地,供包括东岸商人在内的外商参考,以加大四川农产品的出口力度。
当然刘奇最重视的还是粮食的种植。这无关其他,而是出于传统士人的本能。中国自古以来因为饥荒而造成了多少问题,刘奇熟读史书,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因此,在看到经济作物的播种面积大大增加之后,他有点担心——讽刺的是,经济作物产量的增长正是刘某人一手推动的——因此他趁着改土归流的机会,在南边不断安置降兵和解放的土司奴隶,扩大粮食作物的面积。这“莠民钱”,就是花在这里的,几乎每年都有,且数额颇大,毕竟这还承担着“化莠为良”的同化使命呢。
今天刘忠贵找他要修路的钱,刘奇想来想去,能挤出来的基本只有这里了。但他十分不情愿,认为从长远来看对四川有害,不值当。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主公修路是为了北伐汉中,是为了王图霸业,这事的优先级显然比移民同化要更重要一些。
没办法,只能挪用一部分了。而且,今后“莠民钱”的数额大概率也要被极大压缩了。盖因北伐汉中,这战事烈度可小不了,天知道要打几年,要花费多少钱,要征用多少夫子。
这个世道,想休养生息喘口气是真的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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